玉卿见杨玉瑶畅快大笑,她不得不出声提醒其不要太招摇。赶路这一天来,她敏锐地觉察到了随行军伍之中的那种压抑情绪,如果是平常,她完全不担心这些低三下四的军汉会对金尊玉贵的她们如何,可现如今不是在长安,而是在半路上,她不得不考虑某种最坏的打算。然而,当她试图提醒了这么一句后,杨玉瑶却嗤之以鼻。
“阿姊,你也太胆小了!陈玄礼是陛下最信赖的大将军,先头国忠也宣布了很高的赏格,他们如果在半路上就闹腾起来,什么都拿不到,回头碰到叛军说不定还是一个死字。可要是兢兢业业保护我们前往蜀中,回头又有恩赏又有官职,谁会这么傻?”
想想杨玉瑶的话,玉卿也觉得有道理,当下便不再多言。只是,小妹秦国夫人这些天正在病中,她心中放心不下,当下就回去了。可是,等到安顿了秦国夫人,回去见着自己憔悴的女儿崔氏,她想到其丈夫广平王亦是和李亨一起被杀,心头顿时又多了几分怜惜,上前去揽着人安慰了几句后,又低声说道:“好了,人都死了,就别哭了。横竖你把两个儿子都带了回来,日后阿娘养你一辈子就是了!”
“可他们都还小,这样在路上奔波,他们能不能坚持到蜀中还不知道。”崔氏哭得梨花带雨,抱着母亲的胳膊便哀声说道,“阿娘,圣人怎么就能这么狠心,那是他的儿子,他的亲孙子!”
“够了!”玉卿厉声喝止了啼哭不休的女儿,这才对其一字一句地说道,“别忘了,你能够嫁给广平王当正妃,也是因为你姨母得圣眷的光!男人死了就死了,你姨母当年还不是一样死了丈夫,可还不是一样宠冠后宫?”
见崔氏顿时犹如被人卡住喉咙的小鸟似的,啼哭变成了无声的抽噎,玉卿不禁心烦意乱,突然想起了已经几乎被自己淡忘的玉奴。
如果不是因为玉奴的缘故,杨家这样早已败落的门庭怎会有如今的风光?可眼下这一关如果挺不过去,一切就都完了!
次日一大清早,当李隆基再次启程时,他渐渐发现,除却那些根本不敢离开大队的宗室之外,宦官和宫人放眼看去根本不见几个,似乎在这一整晚上的时间全都逃走了,甚至就连陈玄礼麾下的禁军,他也感觉比昨日启程时人数锐减。然而,这样的疑问他甚至不敢开口去问陈玄礼,唯恐对方禀报出来的数字让他觉得恐慌。坐上车后,发现身边空空荡荡,他又想起早上穿衣的不习惯,一时心头更是苦涩。
袁思艺逃走,而他在仓促逃离长安之际,并没有带上高力士。相比忘恩负义的袁思艺,高力士跟了他几十年,他又何必因为其给李亨求情而赶走了人?可现在再去长安城中把人弄出来,却已经不可能了。没了他这个天子,长安城中不知道会乱成个什么样子!
懊悔和不甘犹如毒蛇一般噬咬着他的心。而这一天,再没有百姓拦驾痛陈安禄山之害,也没有百姓提壶送水,贡献吃食,而只来得及带金珠细软,却没来得及带上粮食吃食的短板便终于显露了出来。
天子逃离长安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散布了开来,这一路上所有的百姓也都扶老携幼逃到山中,哪怕陈玄礼下狠心让禁军四下找寻粮食,亦是几无所获。到最后,李隆基这个天子还能勉强吃到些胡饼之类昨天剩下的东西,诸王贵主以及跟着的文武官员还能分点残渣,其他人竟是无论全都只能饿着!
贵人们忍气吞声挨着饿,但下头的将卒们一面忍饥挨饿,一面却还要被人差遣布防,心头的怨怒和痛恨更是渐渐集聚、发酵、萌芽。傍晚时分,当这迤逦数里的长长队伍终于来到了又一个驿馆的时候,当先闯入的陈玄礼在紧急查看过酒库和粮库之后,面对的又是一个尴尬的境况。粮库空空没有点滴粮食,仿佛从驿长到驿丁逃走的时候,仔仔细细清理过库存似的,而酒库之中那些笨重而不能当饭吃的酒却还在。可陈玄礼回头一想,便命人封锁酒库。
饿了一整天,如今到了驿站,却又要面对饿上一整夜的困局,尽管陈玄礼素来令行禁止,但夜半时分,还是有人砸开了酒库的锁,将一坛一坛的美酒全都搬了出来。闻讯而来的将卒们很快哄抢起了酒,甚至当酒坛子打破了之后,还有人趴在地上用力吮吸,仿佛这样就能填饱肚子。随着整整一个库房几百坛好酒被一抢而空,多了几分醉意满脸酡红的将卒们渐渐便沸腾了起来。
有人怀念开元盛世的天下太平,有人怀念姚宋贤相的朝堂清明,也有人怀念张守珪、李祎、王忠嗣这些名将,更有人大骂哥舒翰徒有虚名。一片大呼小叫之中,也不知道是谁高呼了一声,“都是李林甫和杨国忠奸相祸国”,一时间,应和的声音竟是此起彼伏,直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