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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余万朝廷大军业已四面合围,幽州城中从早些天开始就已经全面戒严,不许进出。尽管史思明用了最严酷的高压手段,可依旧不能避免军心士气的低落,于是,由其心腹牙兵组成的军法队神出鬼没于城中各处,甚至连夜半时分也会冷不丁出现在城头,但凡被抓到有懈怠的,立刻就是拉下去抽鞭子,至于逃兵则更是处罚凌厉而严酷,往往五人甚至十人连坐。
傍晚时分,当城门前头,史朝义以及十个牙兵出现时,立刻引起了城头一片骚动。尽管身为史思明的长子,可他还是遭到了严格的盘查,为首的队正亲自把他身上搜了一个遍,见那十个剽悍的牙兵亦是眉头紧皱,却不得不经过这一道必要程序,他方才低声说道:“长公子怎么弄得这样狼狈回来?莫不成是撞到了唐军?回头见大帅时,你可千万小心一些,大帅最近脾气越来越大,这两日光是活活打死的逃兵就有几十个,而且若是巡查的斥候遇到唐军有所死伤,逃回来的人也多半会挨上一顿,所以最初抽到当斥候的竟全都是如同送死一般,谁也不肯去,可这两天又有人肯去了。”
见史朝义有些不解,那队正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因为大家现在都想明白了,与其在城中等死,或是被大帅处死,还不如干脆趁着当斥候,投到唐军那边去,说不定还能得一条生路,反正大帅也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两天,整整七队七十个斥候,没有一个人回来。大帅一怒之下派出一支六百人的骑兵,没有发现任何迹象后,知道这些斥候都是趁机逃跑,也就没再派人了。”
史朝义这一路回来,确实一个斥候都没看见,此刻登时心中一紧。他在这些底层的军士当中颇有些威望,这会儿身上却已经什么都没剩下,没法赏人,只能谢了一声。等到和那些经过搜检的牙兵会合,刚一进城,他就只见道路旁边竖着一排刑架,一个赤条条的汉子被绑缚了挂在上面,一旁正有人用蘸水的皮鞭用力抽打,尽管一个个人全都被堵着嘴,可那凄惨的呜咽和呻吟声依旧能够听得清清楚楚。而再看看旁边被五花大绑等候下一轮行刑的人,至少有几十人。
自己的脊背上这会儿还伤痕累累,可看到眼前这更加凄惨的一幕,史朝义只觉得身上的伤仿佛更痛了。他低着头强自忍住不去再看,一抖缰绳就疾驰了出去。等到范阳节度使府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跳下马背,也不管那些牙兵跟上来没有,疾步往里头奔去。
史思明完全没有想到杜士仪竟然会让史朝义活着回来。节堂上,坐在主帅之位的他看着面前的长子,心中生出了凌厉的杀机。然而,只是须臾,那十名心腹牙兵也到了面前。
为首的那个大汉瞅了一眼先到一步的史朝义,随即便单膝跪下沉声说道:“启禀大帅,我等随长公子到了文安郡清苑县廨,杜士仪把我等一一分开软禁,据长公子说,拖到夜半时分,杜士仪方才见的他,而后就又关了我等两日。临走之际,是杜士仪义子杜随来提的我们,叫嚣说若不是不斩来使,就要把我们全都杀了祭旗。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每人挨了二十鞭子方才得以回来。”
见十名牙兵全都脱下了上身衣衫,露出了那纵横交错血迹斑斑的鞭痕,史思明不禁怒容满面。等到史朝义也沉默着解下上衣,伤痕比那些牙兵更深三分,显然是鞭笞的人有意折辱,他不禁冷哼一声,摆手吩咐这些牙兵全都退下去。
知道父亲是想问见杜士仪的经过,跪在地上的史朝义便低声说道:“我照着父帅的话,原原本本对杜士仪转达,他原本要杀我,却被郭子仪劝了下来,之后就把我软禁了。原以为不死也会一直被关下去,可不曾想只两日后,那杜随就来放了我们走,临走前却是凶相毕露,亲自狠狠鞭笞了我一顿。他还说,要不是看在朝廷使节就要到了的份上,定然不会让我们活着回来报信。”
史思明原本已经动了杀心,可听到朝廷使节已经到了,想着史朝义今日进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他便暂时遏制了那个念头,冷冷说道:“总算我没白养你这废物。既然事情办成了,就暂时寄下你这颗脑袋。给我把嘴闭得紧一些,别让外头全是风声。好了,滚吧!”
既然没有期待,也就谈不上什么失望,史朝义默不做声地磕了个头,随即悄然退了下去。等他出了节堂,就听到里头史思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仿佛是得意得很。依旧上身的他看不到背上那些可怖的伤痕,可心里却狠狠抽搐了一下,面上却只是微微一龇牙。
当他回到自己的宅子,刚刚上过伤药包裹了伤口,外间就已经有亲随禀报,说是他麾下几个部将找上了门,他想也没想便吩咐请了众人进来。他身为史思明长子,又早年从军,在军中将士中间的人缘很不错,三五号人一进屋子,看到他这上身全都缠着白棉布,里头还能看到殷殷血迹渗透出来,为首的蔡文景不禁勃然色变。
“长公子之前突然无影无踪,我等全都急坏了,还以为是大帅害了长公子!今天得到消息说长公子回了幽州,我们还将信将疑,却还是立刻来了。长公子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这一身伤又是怎么回事?”
史思明垂下眼睑,没有立刻吭声。其他部将顿时忍不住了,聚拢过来七嘴八舌盘问不休。足足好一会儿,史朝义方才开口说道:“我之前奉父帅绝密指令,去了一趟文安郡清苑县,见了杜士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