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媚笑,摆手道,“小满不是我说你,别这么幼稚了,让人平白看了笑话。难道你先来了,这山便是你的了吗?总说先礼后兵,但争抢时总归是先兵后礼的,拿到了道理便是最好的防御武器,拿不到便是反攻的借口,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有机会的前提下。”
水墨少年眼眸开阖,笑得有些玩味,吐气如兰,“你觉得,你对上我有机会吗?”
劫云半起身绾发,身形融入了那云雾之中,手中握着一枚水墨色的棋子,那远处的黄杉少年仍有不甘心,握着手中的棕黄棋子几欲上前,却被水墨少年的几道眼神逼退了。
落子无悔。
这是规矩。
万历十五年尚未过去,撕破脸皮是得不到好东西的。何况平江山与北穹宫同为北宸麾下,彼此的关系又是那么得微妙,他是万不能做这等事情的。
看着凉亭边上那唉声叹气的棕黄短衫,水墨少年微笑,一子落下,收回了那停留于青衣客身上的注意力,悠然转身,沿山路而下。
望着那一袭水墨长衫,娃娃脸愁苦,丢子远行,去找寻下一处“天元”。
待这两位天骄少年远去,一身青蓝色长袍显形于楼阁之中,身侧,是一袭星夜长袍。
绝代少年矗立,一袭东望,一袭西盼。
东望的,是离山之于平江山,西盼的,是陨星阁之于北穹宫。
他们的交易结束了,如今,要看洛炎的抉择了。
征炎落座,饮了一壶清茶,星夜少年守候于凉亭侧,他要等一袭明黄,一冠青蓝。
青烟渺渺,飘出一圈圈说不出的热血激荡,一场,殊死拼搏。
暗流涌动,青天白日,洛城西部一袭身着长褂的少年行于北街之上,步伐急忙,望着洛家门前的两棵迎客松也不见笑容与情绪的波动,表情稍显凝重,似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呼吸。
他知道那黑衣少年的身份,尽管时局紧张,但是洛家之于北宸仍留有一定间隙,治病救人不在他们的底线之内,却在他们的职责之中,所以不出意外洛家是会收留的,这是道义没人能指责,故而那白袍医官选择了施救,洛家的长老们也没有意见,长辈们决定了的事情他决然不会干涉,但是他很疑惑,为什么长老们会把秦寂留在洛家。
少年步入庭院中,马秋北停下擦刀的动作抬头打量着洛炎,良久,沉默不出声。
那黑衣少年自金銮山而来,北宸虽没有动作,但这已是在刀尖上跳舞了,这次的动作,无疑是宣缘唐突了。不过他说不得,也没人说得,长褂少年进去也左右不了什么选择,大致是去讨说法的。
壮汉披了一件短衣在身上,收好周身的凶器随着流云少年的身形上前入了正堂。
屋内云雾飘渺,水气厚重,能闻到一股稍显浓郁的药味。
马秋北止步堂前,里间传来了长褂少年的声音,良久,对话停止,洛炎浪荡出门,眉头微皱,还是有些不明白,待他停止思量瞩目眼前壮汉时,斟酌许久,无奈一叹,“何必呢。”
少年正色,上前与马秋北并肩,行至院落阁楼中,“不说那青龙帝君了,三皇子在赶来的路上,这事我们不用掺和,阿姊要出世了,只等过了这万历十五。”长褂少年洗换茶具,对面壮汉抱胸正坐,周身气压极低。
似是对壮汉的性子有些了解,洛炎沉默地为其倒上了一杯茶水,神形疲倦道,“彼岸的行事越来越乖张了。我不知道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民间声称自己看见了未来的事件不多,却不再孤寡,不仅说得有头有脸,不少证词还能对上。按照他们的身份推测,这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或许是真的,或许是有人落子开了棋局,但这都不重要。我不明白的是你们对轩禅的态度为何会出奇的一致;不对,不止是轩禅。”洛炎抿唇,看着眼前壮汉凝重的神情也不去理会桌面上的清茶,只是看着马秋北那欲言又止的状态轻声询问道,“天变了,对吗。”
五个字,每一个字都轻得稍显卑微。
长褂少年神情轻微惶恐,那模样像极了小时候。
洛炎,他始终是那刑杀九千里,千里不留行,指掌屠戮谷,白骨皆凋零的意气少年,多年不变。他从不是什么轻侠,他只是因为胆怯悬崖而嗜杀,至于杀谁,看运气。
饮了一口杯中茶水,马秋北也不说话,双手环胸眺望着远方的天空,神色如凝水,沉默不语。
青天白日。
彼岸已经让这片天维系了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来,太阳始终是那模样。
农民都知道天变了。
水汽中壮汉的神情十分诡异,长褂少年紧攥拳头,语气压抑,“告诉我……”
流云少年双眸隐忍着愤怒,“我要知道,也必须知道!”
“你要知道什么?”壮汉冷漠开口。
“从前你们搪塞过去的,现在的我都要知道”长褂少年不堪重负,轻声压抑道,“彼岸和渡江为什么出手,你们瞒了我,不曾告诉我他们的贪图、所得,那所谓机缘所谓造化都是假的!他们付出的代价可比那多多了!还有我的身子到底痊愈了没有!你们在谋划着什么?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连北风都在瞒我!”流云少年拍桌子起身,注视着身前那身着短衣的壮汉,“你骗我对不对。子寒,霖昶,嵇潇湘,星辰,绝雨烟……我觉得你对他们很熟悉啊,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多天骄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长褂少年压抑着情绪,那一刻,他显得有些无助。
想着,流云少年热血一寒,身形轻微颤抖,悲悯地看着身前壮汉,神情复杂难明。
他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良久,洛炎神情慢慢坚定,看向对面壮汉,不再动摇决定。
他是天骄,他必须知道。
凝视对面少年,长久无声,壮汉徐徐启唇,“你,从哪知道的。”
“我!……,我看见了。”长褂少年声音稍显急促,随后又失意地平缓下来,苦涩一笑,“我看到了他们手里的棋子,结合我所看到的,便就猜到了。以天下为棋盘,以山川河流为棋局,下一盘名曰众生的棋。八方棋主……不是只有天骄才能获得棋子吗,为什么……”
“没为什么。”马秋北沉声,“你既然能失去,便有人能得到,奇怪吗?”
“荒唐!”洛炎愤懑!
“荒唐吗?!”壮汉沉声反驳,看着对面那一身长褂的流云少年,缓声道,“告诉我,哪里荒唐了。”
“我……!”洛炎气息为之一滞,恍惚间……
好像,没什么荒唐的。
少年无力地瘫坐于石凳之上,侧过脸,平复着愤怒,惨淡一笑:
“也对,不荒唐。”洛炎屏息,看起来十分地颓废,抱着茶杯断续地喝了几口,沙哑出声,“能与我说说吗,……子寒身上的东西。”流云少年微微正色,神情真挚,说得认真且珍重。
他猜到了。
但是他还想问出来。
对视壮汉那凝重的双眸,洛炎一笑。
马秋北抿唇,出声:
是棋子。
壮汉闭目,言语颇为感慨道,“棋子不多,天骄四枚,绝代七枚。抛却这初始的棋子,其他的获得方式我不知道了,不过有肯定是有的。自其出了天南阁之后,彼岸就一直在激活他体内的棋子,却不让他真正拥有,这棋子的价值可以此而得之。
“棋子的重要性易鲸是知道的,离开天南村的庇护之后他便一直在遮掩那棋子的气息,宣缘的药也大抵是为此。药断了,一个月显露一枚棋子,棋子可凭借天骄的气运勾引亦或者兑换,也可以把根取走全盘得之。他的棋子是不可能保住的,要么提前废了他,让棋子厄难,要么让他觉醒,自己握住棋子不让它流露四方。”
壮汉抿茶,不再多说,起身远走,对面少年却是知道了他的意思。而这一切,都由自己决定。
是拿,还是不拿。
同样的,落子无悔。
霜雪落下,远处锄宗门口的少年心生悲凉,长泪滚谈,与那凉亭中的长褂少年一齐在这万历十五年的冬风里,弯成了龙虾。
这最后一阵冬雪,是埋得洛炎。
埋得,那流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