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用度皇后不许她克扣,她就只当自己眼睛瞎了,账本上的这一块都看不到。
看不到,就骗自己没花这份钱,包括东大院那边一应支出她都只叫乌达嬷嬷去办,自己一眼不过。如今人人称赞她行事大方得体,谁知道那是皇后三令五申和她自己使劲装瞎骗自己的结果。
唯一能叫她有些安慰的就是这些人如今也不过是吃饭用度的钱从家里支,往后各自嫁娶的大头遏必隆临死前都给分好了,儿子有银钱、大了领了官,自有分配宅子的,女儿们各有嫁妆,她只要帮着相看相看门第就是了。
若是真到嫁娶的关口还要她出银钱的,她只怕真要尥蹶子不干了,皇后再怎么三令五申,她也绝不肯再出钱的。
后院里常常夸她处事大方的那些姨奶奶、婆子下人们,自然不知道舒舒觉罗氏这番私密的心路历程。
敏若也是从原身记忆中敏感地察觉到一二,发现得越多心里越觉着好笑,看舒舒觉罗氏也没有那么反感了——这位可真是被她那宝贝女儿皇后给吃得死死的,从头到尾一切心思变化都被皇后给算准了。
她得好好培养培养法喀,争取把法喀也培养出这能力来,不然往后她为免麻烦还得操心舒舒觉罗氏,时刻眼盯着她,皇后不嫌累,敏若可嫌累。
舒舒觉罗氏一路送敏若入宫,一路絮絮念叨她,颠来复去无非是在宫里要听姐姐的话、不给姐姐添麻烦、最好在皇上和太皇太后跟前留个好印象、叫人见到皇后妹妹钮祜禄家格格的风度……种种如此,不胜枚举。
敏若的耐性上辈子是磨练出来了,同样一心二用的功夫也磨练出来了,这边一声声态度认真嗯嗯啊啊地答应着,那边心里已经无聊得开始掐算从钮祜禄府到紫禁城的时间。
不过好在钮祜禄家从遏必隆起就是重臣,宅邸离宫城很近,敏若的耳朵没受多少罪就到了宫门口。
马车可不能进宫里走,皇后早遣来自己的心腹带着小轿候在宫门口,时候晚了,舒舒觉罗氏入宫就出不来了,于是与法喀一样,只送敏若到宫门口。
她牵着女儿的时候下了马车,陪她往轿子的方向走,松手送她上轿的时候动作猛地停顿住,忽然又紧紧地拉住了敏若的手,嘴里呐呐地喊“敏敏……”
也只是一瞬间,舒舒觉罗氏眼圈忽然就红了,她张口半晌不知如何言语,于是敏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额娘放心吧。”
皇后的陪嫁侍女、如今坤宁宫的掌事大姑姑迎夏就候在轿子旁边,舒舒觉罗氏愣愣站在原处,望着小女儿一步步走向轿辇与迎秋,宫门口有侍卫拱卫,刀枪的冷光披着黄昏的夕阳,小女儿身上月白的斗篷似乎也被笼上一层淡淡的橙红光晕。
她不自觉地抬手按住胸口,只觉那里忽然堵得慌,张口喉咙里似乎也被什么东西哽住了,最终还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小女儿坐上了轿辇,看着辇轿摇摇晃晃地,转身向内廷行去。
她仍是伫立在那里良久,直到再也看不到那顶轿子的踪迹了,侍卫觑看她两眼,去掩宫门,她才转过身来,身体似乎也没有刚才那样挺得端庄傲气了,好像一下就丢了一个子精气神。
法喀扶着她上了马车,也跟着她上了车,凝视她许久想等她张口,却见舒舒觉罗氏一直沉默到回府,心里一时微有些失落,愧疚与辛酸糅合在一起,叫他的斗志又熊熊燃烧起来。
娘俩一道沉默着回了府中,法喀说“我回去读书去。”
舒舒觉罗氏张口想说叫他别太累,想起方才小女儿转身的样子,又咽了回去,只胡乱点点头,进了正房里屋。
只说敏若那边,她坐着轿子摇摇晃晃地穿过御花园进了坤宁宫,迎夏迎她下轿,笑道“娘娘刚才服了药,迷瞪着了,奴才先带您到屋子里收拾收拾,娘娘醒了您再过去也不迟。”
敏若点点头,客气地道了谢,迎夏忙道“您跟奴才客气什么,这边走。”
她带着敏若来到坤宁宫正殿后的披檐建筑下,敏若见小小巧巧一间屋子,门上悬着清暇居的匾额,里头一应卧榻桌椅都很精小,十步不到就能走开了的一间屋,叫她联想到从前读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里头形容的旧南阁子。
往好了想,这屋子应该比项脊轩那“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的旧书房大出不少。
敏若如是想到。
迎夏见她打量四周,忙道“这坤宁宫不比别处,您稍将就一二日,皇后娘娘就要挪到永寿宫去养病去,那头地方宽阔敞亮,娘娘也吩咐人先将配殿收拾一间出来,保准您住得舒坦,您就当先在这落个脚。”
这话里透露出许多内容来,敏若转头看了看她,温吞平和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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