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纪轻轻便嫁给糟老头子遏必隆做了第三房继妻,打入门时就与舒舒觉罗氏互相看不顺眼,可以说她尚不算长的一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与舒舒觉罗氏明争暗斗互相嘲讽,如今舒舒觉罗氏骤然过世,她还怪不适应的。
再想想,舒舒觉罗氏一生斗战胜佛一般经历过遏必隆的三任嫡妻,而巴雅拉氏自入门后便只经历过舒舒觉罗氏这一个有儿女傍身撑腰的刺头,还怪不公平的。
敏若思绪乱飞,飞着飞着自个撇了撇嘴,康熙没注意到,他对果毅公府的热闹颇感兴趣——倒不是针对法喀的,主要是遏必隆和他有旧怨,所以他格外乐意听遏必隆妻妾们的恩怨。
可惜敏若不是好说八卦的人,康熙等了一会没等到她的下文,心里还怪失望的。
二月里,初八是太皇太后的圣寿,她老人家年岁已高,每年生辰蒙古外藩都会上京来携礼贺寿,不过康熙自登基来多年在外搞兵事、大清也属实算不上风调雨顺,后宫的用度常年缩减,太皇太后、太后、康熙的千秋万寿本应办的宴席也年年免去。
太皇太后今年照旧降旨免宴,只在慈宁宫受了康熙带宗室亲王之下、文武大臣行礼,皇贵妃带内命妇朝贺圣寿,然后慈宁宫内有几桌家宴罢了。
往年不过是康熙、裕亲王、恭亲王等两位宗室近支,太皇太后亲近的几位宗室老福晋,并后宫中高位嫔妃而已。
今年却用屏风隔出内外,皇贵妃伺机与敏若附耳低声道“老祖宗今年留了几位蒙古外藩王家眷,都带着孩子,均是亲、郡王嫡系世子,最大的不过五岁。”
得,太皇太后这司马昭之心,算得上是路人皆知了。
敏若早得了这消息,但皇贵妃提醒她也是有心,她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皇贵妃才径自离去,到太皇太后跟前说话。
宫里这样明晃晃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康熙的。
在“棒打鸳鸯”这一方面,康熙明显修为精深,不过太皇太后如今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大好,康熙总得来说用的就是一个“托”字诀,满蒙联姻是旧俗,这上头太皇太后占理,他也不愿当面驳斥叫老人伤心。
不过敏若看太皇太后这一副要给瑞初“选后”的家世,心中暗诽对福瑞之说恐怕宫里除了康熙就是太皇太后信得最深了。
无论太皇太后怎么有心、怎么极力想要促成此事,她都不会直接做主驳了康熙的面子,这是他们祖孙俩多年来相处下来的默契,就如康熙也顾及着她的身体心情,没有将有些话当面直说出来。
宴席散后,太皇太后留下康熙、皇贵妃与敏若,提起今日在场的一位小世子她瞧着极好,又聪明伶俐,又恭谨孝顺,很配瑞初。
皇贵妃柳眉微蹙,敏若心道这要是二十一世纪,太皇太后这行为第一个过不了《民法典》,简直法外狂徒一个。
那边康熙见她面似有急意,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冷静下来等着自己发挥。
转过头去只以舍不得瑞初,一想到瑞初有离开他身边的一日就心如刀割,实在是不敢想瑞初的婚事为由推脱含混过去。又说定要留瑞初到十七□□再选婚论嫁,多享受几日父女天伦。
最后说着说着一拍大腿,康熙竟然滔滔不绝地谈起了给瑞初选婿的要求,首先出身得足够好,才配得上他的宝贝公主;然后得有本事,不然配不上他的宝贝公主;但还不能太上进,额驸一旦上进起来就不能陪他宝贝女儿。
什么名禄富贵他家宝贝女儿都少不了,额驸依附于公主府生活自然有好日子,若非得选个勤恳上进的额驸,那他还选什么女婿,不如直接选臣子了。
康熙一开始是纯属胡咧咧,后来越说竟然还越觉着自己有理,声势愈发地壮了起来。
听着康熙这满嘴歪理,敏若明显注意到太皇太后嘴角轻微抽搐,后来干脆就直接抬手按太阳穴了,可见被康熙说得十分无语且头疼。
太皇太后强忍了一会,看康熙还是滔滔不绝一副傻爹模样,实在是忍无可忍,出言道“皇帝!”她声音微沉,康熙无辜地看向她,恭敬亲切地喊“玛嬷,您有什么话?孙儿听着。”
“哪有你那么选额驸的?!”太皇太后直拍桌子,“自古有本事的男儿郎,哪个不是雄心壮志一心报效家国?你今日这话若传出去,非得害了瑞初一生不可!”
“朕的女儿不愁嫁!”康熙振振有词,“难道未来额驸还敢对朕、对瑞初心怀怨怼?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祖孙二人第一次不欢而散,因为瑞初的婚事。
从慈宁宫出来,见康熙目光微沉不复方才的亢奋样子,敏若就知道他方才那些言语做派五分真五分假,之所以用看起来这样荒唐的招数,其实还是不愿与太皇太后闹翻,叫太皇太后伤心。
她与康熙走在宫道上,皇贵妃要去宝华殿拜佛,她与康熙回永寿宫,路上她道“妾觉得您的想法很好,额驸是不能太上进,若是一心上进,岂不是冷落了咱们瑞初?还是找个知冷知热的好。……瑞初如今还小呢,妾也是不敢想她日后成婚之事,若能如您所说的留到十七□□,真真儿是最好的了。”
康熙听她这么说,转过头看她一眼,笑了,然后感慨着道“朕也只想让瑞初长长久久地留在咱们身边,就在京师里成家生子,有了什么委屈立刻就能来找朕给她做主。额驸若敢给她气受,大不了咱们换一个。”
满族最初的民风确实颇为开放,和离再嫁的女子颇多,是后来受儒法礼教影响愈深,对女子的禁锢要求也随之愈深愈严苛。
康熙此人,明面上崇文重儒,也如前朝旧例对贞洁烈妇多有褒奖,但偶尔私下言语间,还是会流露出一些早满风气。
或者也可以称为双标。
敏若作为瑞初的母亲,本应为他这句话而动容的,但此时心情却突然压抑起来,好像有一股无名的火气在她心里横冲直撞,面上与康熙笑盈盈地交谈着,心里却百感交集。
幸而回到永寿宫没多久,乾清宫便有大臣求见,康熙离去了,兰杜才走进来,软声对敏若道“公主与阿哥都午睡呢,等醒了再来给娘娘请安……您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吗?”
敏若的情绪一向不上脸,好像她的脸、眼睛和心是分开的两个系统。也只有与她日日相对、又对她的情绪格外留意的兰杜,才隐约觉出几分不对来。
敏若抬头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兰杜才放下心,道“那奴才服侍您宽衣歇下吧。”
敏若再度摇头,道“你去歇着吧,我自个歪一会。”
兰杜应了是,小心地退下了。
留在敏若自个在殿里坐着,好一会起身倒了一碗温茶,难得摒弃仪态,蜷膝伸出手臂抱着腿也抱着那碗茶,静静坐在炕上。
她刚才那一瞬间,忽然想,所以皇朝为什么终将被取缔?
因为常说天子作民父母,可有几个皇帝能真正地做到爱民如子?有时候百姓也只是稳固皇权地位的工具,在皇帝心中,至高无上不可动摇的永远只有皇位权利江山绵延。
所以为了江山稳固、斯文礼教的名声,哪怕皇帝自己心里觉得女子和离再嫁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会大肆褒奖宣扬贞烈女子。
因为那是“礼”,满族皇帝需要礼,需要重礼斯文的名声。
而这其中女子的选择是什么,并不重要。
甚至天下人的想法如何也不重要,因为皇帝最终看中的还是士人阶级,能够直接影响他的权利名声的那一部分人的看法,百姓对他们来说只是搭头——至少对大多数皇帝而言。
她应为康熙对瑞初的偏爱而欢喜,可实际上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心里只有一股悲哀。
她对处理这种情绪其实很有经验,向生的**可以让她快速消化掉所有不良情绪,她只是有些想家,所以不想与人说话,只想安安静静地坐一会。
廿二是先后的忌辰,敏若向康熙请旨借机出去溜达一圈,法喀随行护卫,康熙本也打算同行,却被文华殿修建成、祭圣贤先师的事情绊住了脚,只能交代法喀小心护送。
然后在敏若临动身前一天快乐地来到永寿宫抱走了瑞初。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康熙带瑞初,敏若自己带安儿,一人一个孩子带,很公平。
……其实敏若是打算自己出门清静清静的,安儿现在小嘴实在是太能叭叭了,过了一个年,他话说得愈发得溜了。
敏若有时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能说,好容易钻个机会空子出去溜达溜达,结果还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带上了这只小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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