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有些诧异,但又欢喜于她对绣莹的态度。
钟若不是个难相处的人,但本性确实颇为冷淡,这么多年她鲜少见钟若的神情有什么明显的波动,更少见钟若明确地表现出对一个人的喜欢。
钟若不是会说假话的人,既然她说喜欢绣莹,那就一定是真的。
这代表至少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绣莹获得后迎来的家人的真心呵护的可能性更高。
至于钟若所说的——无论前世今生,原主对两个姐姐少年期的记忆都不大清晰,哪怕敏若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之后可以神奇得好像看电影一样清晰地回放原身记忆中的任一片段,但对原身本就模糊的记忆,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原身与两个姐姐都年岁相差甚远,稍微记事的时候钟若与先后已经快要出嫁了,一个远嫁蒙古、一个深入禁宫,原身对两个姐姐在闺中最后的记忆,已经是二人待嫁时的了。
她自然也不知道,先后少年时究竟是什么样的。
故而听钟若这样说,敏若微微有些诧异——敏若见过的先后,目光精准料事如神,精于把控人心算计阳谋,可在钟若的口中,她的二妹妹,少年时是果敢又娇憨的,是如绣莹一般,被阿玛和额娘保护得很好的模样。
倒是……也怪不得。
若不是被真正爱护、呵护过,先后又怎会甘心情愿地拖着钮祜禄家一辈子,到死还在为钮祜禄家筹谋打算。
舒舒觉罗氏对先后,确实是无可挑剔。
与先后相比,原身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了,对娘家当然也没有那样重的责任感,所以最终被孤独、绝望与怨怼压得透不过气来,失去了接受新生的勇气。
这一家,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倒也不完全算,还是有人在意原主,只是在意得不多,原身又太需要爱了,一场小雨救不了久旱的灾田。
敏若脑袋里思绪乱飞,其实也不过是瞬息之间,脸上整理好表情,对钟若道“绣莹是个很好的孩子,日后你们相处着就知道了。”
钟若轻轻点了点头。
再说瑞初之事。
太皇太后的用意明显,但敏若其实没太着急,现在只需要确定的一件事是康熙到底有没有转变立场,只要康熙的态度没有改变,此局好破。
冬月十八是瑞初的生辰,康熙因为日夜担忧太皇太后的身子而消瘦不少,因是瑞初的生辰,脸上才难得地挂上了笑模样,来永寿宫抱了抱女儿,将准备好的生辰礼物交给瑞初,并将新请来的平安符给瑞初挂在颈上。
他与敏若低声道“最近你也日夜守在慈宁宫,劳累了,难得休息一日,多陪陪瑞初吧……今年的生辰这样简单地过,委屈咱们瑞初了。”
他抱着瑞初,有些歉疚地道“等老祖宗的病好了,阿玛带你出宫去。老祖宗很信任白塔寺的老方丈,病愈了必会亲自去进香的,阿玛带着咱们瑞初去。”
“瑞初不委屈。”瑞初仰着头,清澈的眼睛望着康熙,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不染世间的分毫污垢,永远平和干净,好像能给疲惫的旅人一处令人安心的休憩之所。
瑞初伸出小手摸了摸康熙的脸,眼中有些心疼,“阿玛累——歇歇。瑞初不过生辰,阿玛歇歇。”
康熙一下抱紧了女儿,半晌才道“阿玛不累,阿玛是怕……阿玛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见不到额娘,也见不到汗阿玛,只有老祖宗能时常见到。她那时候还年轻,尝尝给阿玛做饽饽吃,苏麻姑姑教阿玛认字的时候,老祖宗就在一旁坐着,老祖宗似乎总是很慈和的模样,没对阿玛生过什么气,也从来支持阿玛的所有决定。
在阿玛的记忆里,只见到老祖宗掉过三次眼泪,一次是先帝驾崩时;一次是阿玛少时读书不用功,贪恋玩乐,老祖宗气急了,拿着拐杖来抽阿玛,一边哭一边骂,问阿玛可对得起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第三次是阿玛年轻时,太着急、读书读得太狠,累得吐血了,老祖宗哭着在阿玛床前,说阿玛若有万一,她怎对得起爱新觉罗家的列祖列宗……”
他陷入了漫长久远的回忆当中,回过神是因为女儿冰凉手的轻轻摸他的脸颊,他定睛一看,瑞初只有敏若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心疼,“阿玛不哭……阿玛不吐血!”
“好宝贝,阿玛好好的呢,你看——”敏若见瑞初眼圈都有些红了,忙安抚她,康熙也急了,忙道“是啊是啊,阿玛好好的呢,瑞初不哭、瑞初不哭……”
他边说边抱紧了女儿,好像也在汲取温暖和力量。
被人牵挂关心是最令人没有抵抗力的。
他闭了闭眼,喃喃道“瑞初是心疼阿玛了吗?”
敏若拧了巾帕来给这父女俩,低声道“您平日那么疼瑞初,在人的关心中,瑞初自然也就学会关心人了。何况父女天性,您憔悴成如此模样,瑞初又怎会不心疼呢?”
康熙垂眸,目光柔和,轻抚着女儿的眉眼,问“朕的瑞初小小年纪,懵懵懂懂,尚知道体贴关心朕……瑞初,你想陪在阿玛额娘身边一辈子吗?”
瑞初仰着头看他,忽然伸出两只小手,一只握住康熙的手,一只握住敏若的手,然后用力拉着,让四只手凑在一起,“阿玛、额娘、瑞初、哥哥,在一起、一辈子!”
康熙似乎愣怔了片刻,然后如释重负一般,朗笑两声“好!好!咱们在一起,一辈子。”
他紧紧握住了敏若和瑞初的手,敏若下意识想要用力抽离,又在刹那之间生生遏住身体的条件反射,放松肌肉,眉眼柔和、目光盈盈地望着康熙,眼中含笑,“您父女俩又在这说痴话呢,瑞初迟早是要出宫嫁人的,哪有在家陪着阿玛额娘一辈子的理?”
“朕会赐给瑞初离咱们最近的公主府、离畅春园最近的园子,只要想见面,咱们随时随地便能见到。”康熙含笑道“朕要让朕的小公主,一辈子活在朕的羽翼下,轻松快活地□□新觉罗家的小凤凰。”
敏若的心顿时一定——康熙这是在动摇之后,再次做下了决定。
她不由看了眼女儿,见女儿懵懂又似乎清透淡泊的模样,心里给瑞初点了大大一个赞今天她只是辅助,瑞初才是主攻啊!
康熙这会一颗傻爹心都快化了吧?
敏若幽幽看了眼康熙。
瑞初忽然转头,冲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眼中似乎映着点点星光,俏丽明媚的好看。
有一股冰雪初融般的清新与春日草木萌发的生机……总之敏若的一颗老母亲心瞬间就化了。
敏若笑眯眯凑过去亲了瑞初一大口,心里感叹这小崽子再大点,谁哄不了啊?这一套组合拳,任是铁石心肠都得被融化了。
太皇太后对康熙而言意义非同寻常,她几乎是康熙这三十几年的人生中唯一可以全心信任的长辈。如今太皇太后的身子眼见不好了,又只有瑞初嫁与科尔沁部这一个心愿未了,在这种情况下康熙难免会动摇。
只是理智与对蒙古的芥蒂防备又让他不大情愿将瑞初嫁到蒙古——在这种利弊权衡中,感情反而不占什么地位、影响不到最终的决策。
瑞初此时这一套连环甜饼,不是打动了康熙,只是将康熙那点微弱的动摇扳了回来,让康熙能够理直气壮地继续自己原来的决定而已。
敏若起身道“我去小厨房瞧瞧,乌希哈的面擀得怎样了。今儿咱们都沾小寿星的福,吃寿面!……瑞初小孩子家家,本不必作什么生日的,左不过咱们一起吃顿饭罢了,皇上您如此用心地送了新鲜玩意给她,心意已经足够了。”
康熙道“朕只想给瑞初最好的。朕如今,才真盼着能长命百岁了,这样就能护着朕的小公主一辈子,将我们瑞初长长久久地庇护在羽翼下。”
敏若一时无言,她不希望瑞初一辈子做一株依附在康熙这棵大树上的女萝,她真心期盼瑞初能振翅而飞,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她也不知,在这个时代瑞初能不能做到。
“安儿呢?他做什么去了?”康熙见敏若没接话,就暂时没有继续与她分享自己为瑞初安排好的锦绣安稳人生,而是问道。
敏若眉心微蹙,“原是说与他九哥合力给瑞初准备了礼物,去取了,按理说也该回来了啊。兰杜,你瞧瞧——”
她话音刚落,外头忽然一阵嘈杂的声音,菱枝面带急色地进来,扑通跪在殿里,神色惊慌,“娘娘不好了!咱们小阿哥……咱们小阿哥和慈宁宫里几位蒙古小世子小阿哥打起来了!”
敏若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她家崽什么时候还学会跟人打架了?与鸡鸭鹅报复性斗殴已经满足不了他了吗?
康熙面色一沉,“你说什么?”
瑞初眨巴眨巴眼睛,缓缓把自己的右手指塞进了嘴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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