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杜若有所思,想起敏若方才的话,小心地问“那您是准备明日去宜妃娘娘宫里时说这事吗?”
“不。宜妃宫里还有一个会计算得失的郭络罗常在,她最后虽然还是会点头让宜妃做这件事情,因为对宜妃有利,但也会试图猜测我的动机,挖掘我会在其中得到什么了好处。我不喜欢有人试图扒开我的心、盘算我做任何事的动机。”
敏若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这件事情需要有个‘起因’来让他变得顺理成章。宫内宫女太监嚼人口舌是非的事情不是一日两日,如今不是大行皇后当年办事的特殊时期,若不捏住一件严重的事情便大肆惩罚约束阖宫宫女太监,动作太大恐会适得其反,反而显得过于严苛。……嚼口舌是非的罪过不够大,偷窃主子财物才大。
关注关注宫外的当铺,五阿哥身边的人手脚不干净不是一日两日的,太后约束不到、宜妃关注不到,掐住了东西,想办法递到太后眼前去。严查宫人、以规矩约束宫人这件事,从太后宫里掀开来才热闹。……也该有个铺垫,九阿哥身边的人先洗一波正好。”
兰杜正色应是。
在敏若的计划里,去找宜妃,主要是为了九阿哥和安儿。让宜妃彻查处理九阿哥身边的人,也是一半为了两个孩子,一半为了在太后那里为后事做铺垫。
她与宜妃住得近,又因为恬雅,时常也有些走动,九阿哥与安儿年岁相仿,又有便利条件在,所以从小兄弟两个就格外亲厚。
她不希望这一份感情被外人破坏。九阿哥或许是无心之言,但总归是他听到了些什么,不然他对安儿和四阿哥走得近的不快也不会那样浓,乃至对安儿把“讨好孝懿皇额娘的儿子”那样的话嚷了出来。
没错,九阿哥的原话,就是宫人口中的“讨好”。
常妈妈学给敏若之后,敏若更加肯定了要找宜妃谈一谈的想法。九阿哥还小,没有树立起明确、正确的是非观念,宜妃作为他的额娘,应该对他身边的人事、环境有所关注。
无论这闲话是有人特地在九阿哥耳边说,以来戳安儿的心的;还是九阿哥偶然间听到的,宜妃都应当知道,然后由宜妃做出处理。
九阿哥或许不知道“讨好”是个带有折辱意思的词,他因为弟弟和四哥更亲近而不开心,便把自己听到的话拿出来说给安儿,还加入了自己“陈世美”“糟糠兄弟”的发挥,希望安儿能“迷途知返”。
安儿隐约间应该知道“讨好”这个词不大好,所以在对敏若告状的时候并没有提起那两个字,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换了别的话代替。
安儿不介意,不代表敏若这个做额娘的不能替他“介意”。
九阿哥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她知道九阿哥的本性如何。如今九阿哥住在阿哥所里,宜妃有心关注,却也难免被人钻了空子。如今九阿哥还小,性格尚未定性,若真被人带偏了,有宜妃痛心疾首的那一天。
所以无论如何,敏若对这次的事,都必须得做一下“介意”的样子震慑住宜妃,让宜妃上起心来。
她介意了,宜妃就会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而正视这次的事情。
宜妃好华丽宽敞,翊坤宫内一应金玉摆设皆价值不菲,墙上是姹紫嫣红的芍药图,挂着桃粉的轻纱帐子。一进殿内,只觉一阵暖香气扑鼻,是一股旖旎浓郁的甜香与上好的银霜炭燃烧散发的松柏香、热气混合在一起的特殊滋味。
简单来说,是一处温柔富贵乡。
敏若不常到翊坤宫来,宜妃有些惊讶,欠身道了万福礼,然后请她进殿,命人奉了茶。
说实话……看到敏若那张波平无澜不带半分笑意的脸出现在自己宫门口的时候,她是有一瞬间的腿软的。
若是平常的窜门,或者是有什么事找上门来,敏若脸上至少应该有一般待人的笑啊!
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地过来,八成是有什么不好的事了。
宜妃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才讪讪小心问“贵妃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别是恬雅在永寿宫学习时候怎么惹到贵妃了?虽然恬雅一贯聪慧稳妥令人省心,但孩子嘛,总有淘气的时候。
宜妃在心里打了一肚子腹稿,无非是好声好气地先认错、然后想办法替自家闺女分辨分辨,回头再关门教女。
没办法,姐姐病了,恬雅就是她的责任。
等敏若落了座,四下里一瞧,问“郭络罗常在怎么不见?”
宜妃心里更是咯噔一下,面上笑着道“姐姐这几日略染风寒,有些咳嗽,也是旧疾了,劳贵妃挂念。”
敏若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又道“我那有个蒸梨的方子,润肺轻喉很是不错,回头叫人给你送来。”
宜妃点头答应着,心里七上八下地,还是忍不住道“这几日恬雅她额娘病着,我也没什么心思问她每日学习之事,可是她在永寿宫犯了什么错处?贵妃千万不要生气,她千错万错,说与我知道,我自然会教训她,你为这个生气是不值当的……”
当年混社会的时候再狂,当了孩子娘,对上孩子老师的时候,还有几个敢嚣张的?
尤其这老师当年还收拾过你。
反正宜妃是不敢。
敏若只听她起个话头,就知道她必然是想差了。但敏若却抱着几分看热闹的恶趣味没有打断,等宜妃讪讪地住了口,才端着一派正经人的严肃模样,道“我是有一事要来寻你说,却不是为了恬雅,而是因为小九。”
宜妃急了,“小九?小九怎么了?”
恬雅每日在永寿宫,或是功课上有什么不好的、或者和姊妹们怎么淘气了,都是可追寻的。可九阿哥在阿哥所,和永寿宫离着十万八千里远,还能叫贵妃绷着张脸上门,那必然不是小事。
敏若道“说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可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凡事爱往多了想,想到了有些事情,便忍不住来告诉你一声,叫你好歹防备一些。”
宜妃立刻严肃起来,“是什么事?”
敏若于是将从常妈妈那听来的,九阿哥与安儿吵架时说的话转述与宜妃,又道“这倒不是大事,回头你注意着些,别叫小九再瞧见那些话本子就是了。书房的师傅是最不喜欢阿哥们读经典之外的书籍的,叫他们知道小九悄悄读了话本子、再报与皇上知道,那还了得?
这是其次的,我要与你说的要紧事是‘讨好’之说。这话绝不是小九自个能说出来的,必是他耳边有人嚼舌根子挑唆,挑唆的深意无非是挑拨他们兄弟感情,那嚼舌根子呢?能叫小九这样听进去,想必也是他素日常见的人。
如今的话事小,安儿不懂那些,他们两个本也亲厚,吵吵闹闹一番,不日便好了,这都不算什么。可若日后那心怀祸胎的在小九耳边说别的话,挑唆着小九玩闹不上进呢?
他们这些孩子,说是天潢贵胄生来尊贵,可总要自己有能为,才能保着自己、子孙后人继续尊贵下去。咱们做额娘的,便得在孩子长大的路上处处小心,时刻提防有心存祸根之人暗算了他们,孩子还小,是最好笼络哄骗的,咱们做大人的得上心!”
宜妃先时听了她转述的话只觉着羞恼,刚要说自己回头教训九阿哥,便听了敏若后头的话,愈听心内愈紧,连声答应着,道“贵妃你且放心,我回头一定好好教训小九,那话也是能胡乱说的?他说是还小,可也是懂事的年纪了,若还不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那真是白长这么大了。……多谢你提醒我这件事,若不是你提醒,我恐怕也想不到那里。回头我便细细查探一下小九身边的人,若有存着祸心的,趁早撵了出去干净,别叫她们真祸害了我儿。”
敏若似乎微松一口气,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教养孩子并非一日之功,咱们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必得时刻注意着,才能保孩子平安长大、成才,日后能堪为人依靠。不然你还能为他打算一辈子吗?总得他自己立住才行。”
宜妃听了她这样一番苦口婆心的劝导,愈发觉得敏若不是来寻仇的了,心里还为小九的话怪不好受的,连声答应着,又道“贵妃放心,我都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安儿那可千万替我赔个不是,我回头便好好说说小九。”
“小孩子不懂事,你说狠了他也不知道,将道理揉开讲明才是正经。”敏若拍了拍她的肩,叹道“这孩子们都还小,你我任重道远,一日不可懈怠,真是劳苦你了。”
宜妃乍然一听她这好像带着怜惜之意的言语,心里一哆嗦,竟有几分感动,热情地送敏若出翊坤门,才依依不舍地与敏若别过。
回到翊坤宫里,她面色腾地沉下,急急命“去阿哥所把胤禟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我拉来!不——我过去!”
“怎么了这是?”郭络罗常在披着衣裳匆匆从后头赶过来,见宜妃如此容色,忙问道“贵妃来说了什么?”
一时情急,她的咳嗽便压不住了,扶着宫女的手咳得昏天暗地,还担忧胤禟与宜妃,气色愈发难堪。宜妃忙搀扶她回后殿歇息,道“一点小事,姐姐放心,我能处理得来,等回来我再与你细说——”
且不说敏若串这一趟门子激起了多少风雨,回到永寿宫之后,敏若道“太后那边加点紧,宜妃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揪到人了必定当场发落。这第一炮打响了,隔得时候太长,后面的仗就借不上力了。”
兰杜利落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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