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若一面起身,一面道“妾说他黑得都要像个煤球了,再这样下去,妾都没脸给他相看福晋。这小子便和妾叫嚣,说左右他三五年内也不想找福晋。”
康熙笑着觑她一眼,“你也不能认输,便说他就是三五年外也找不着?多大人了,还和儿子置气。”
“谁还不许额娘和儿子顶嘴了?”敏若哼哼两声,迎他进来,“您还帮他说话,究竟站谁?”
“站你!”康熙带着几分无奈,摇摇头,走进来在炕上东首落了座。敏若亲自奉茶与他,安儿乖巧地请了安,康熙问几句育种稻苗之事,安儿倒是都答得有模有样的,谈得滔滔不绝,说到最后眼睛发亮。
“……倘若人工试种成功,那完全可以将它在气候温暖之地培植,做两季稻。此稻谷早熟、高产,如能种做两季稻,则产量至少可以再增五成!”安儿兴致勃勃,康熙颇精农事,听他一张口就知道不是花架子,心里愈发满意,点头道“哪日你去丰泽园看看,丰泽园中培植的稻谷也正是早熟稻种。你所说的在气候温暖之地试种两季稻,听来倒是可行,只是还得再瞧瞧长势。”
安儿连忙应是,敏若听他们说话,心里琢磨着推广种植玉米、甘薯的事,这两种作物倒是早传进来的,不过没有官方的大力支持,传播推广得并不快。
地方百姓有种的,但并不多。京中富贵人家种来多是当个新鲜玩意吃的,敏若庄子上种了好些,产量颇为可观,带动得这些年京郊农家也有借种种植,但到底还是少数。
这些作物,在水土不算丰沃,种植不了稻谷、小麦的地方会更受百姓的欢迎,敏若指尖微微敲着炕桌,一面分神听父子俩说话。
正听康熙道“你也确实到了该要选个福晋的年岁。钻到庄子里成月不见人影,也该娶个福晋回来,给你收收心。”
“他的心,就是天女下凡都拴不住,都野在外头呢,可不是娶个福晋就能治得了的。”敏若起身给他添茶,一面笑道“您瞧他这会在您面前乖觉,私下里不知与我说了多少次不想娶福晋,想想其实也罢,他到底还小呢,也不必那般急着娶妻。”
这是闲话家常的语气,所以哪怕她算是驳了康熙的话,康熙也没恼,而是道“你懂什么,先成家才能够立业,他如今性子未定,有了福晋便大不一样了。”
安儿呐呐道“汗阿玛,儿子真不急着娶福晋。娶个福晋回来,又跟儿子争额娘,额娘本就偏疼姐妹们,儿子再娶了福晋,那这永寿宫就真没儿子丁点地方了!瑞初也就罢了,姐妹们也罢了,生来就有的,儿子也没办法,可平白无故地,儿子娶个福晋回来给自己添堵做甚?”
康熙听得一愣,旋即又气又好笑,直指他对敏若道“听听,听听你儿子这话!”
“这正是孩子话呢,他自个都一团稚气的,还不清楚福晋究竟代表什么呢。您在这和妾说给他娶个福晋的好处,可在他心里,娶个福晋就是屋子也得分出半边去、院子也得分出一半去、点心蔬果都不能自己吃了——可不正是孩子的想法?前儿听他说了,妾也忍不住想笑。”敏若笑着道。
康熙一时无语,手里扇子往安儿身上一摔“去!多大人了?你四哥如你这般年岁都成亲了!”
他见安儿颇委屈的模样,更不乐看,摆摆手道“好容易回宫一次,找你兄弟们去吧。你溜出去了,你四哥每日幽幽怨怨地对着朕,三五不时地就给你送东西,好像你在外头吃什么大委屈了似的!”
可不是受了些委屈?
前段日子为了农具改良的图纸,安儿与工部闹了些不快,东西是好东西,架不住有人不愿功绩落在安儿这里。
其实画图的人本是瑞初救回来的,安儿也没有抢妹妹功劳的意思,早禀明了康熙。康熙眼睁睁看着人给自己儿子穿了小鞋,心中不快,发落了工部的官员、敲打了背后之人,见安儿好像没把那点委屈放心上,心里又是放心,又有点遗憾。
四阿哥可不管那些,他直接把事情捅给太子知道,因而前阵子太子才与索额图闹了些不快。瑞初在背后推波助澜,也是不让索额图好过的意思。
这会听康熙这样说,安儿挠挠脑袋,笑道“那儿子就去了。——汗阿玛,扇子。”
他恭恭敬敬双手捧着扇子奉上,康熙白他一眼,“给你的!拿着这个,许你随意出入丰泽园。”
“是!”安儿欢天喜地地应下,敏若看着他雀跃的背影,笑道“出门捡金子也莫过如此了。”
康熙摇摇头,“这孩子啊……”
他或是想说安儿不够沉稳,或是因安儿这跳脱样子而感到有些无奈,谁知道呢?
敏若笑道“也挺好的,在瑞初面前也有哥哥样子了。在自己阿玛额娘跟前,活泼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康熙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就是太纵着这些孩子们了……朕想着,安儿他也大了,给他选福晋的事你也该斟酌起来了。”
“他自己还没定性,先娶了福晋,倒像是小孩学着玩过日子游戏一般。我想着,不妨也就再等几年。四阿哥当年是事出特殊,安儿很不必急,等他再大些,定了性,再筹划着给他选福晋也不迟。”敏若说着囫囵话打着太极,心里琢磨着康熙的意思。
康熙道“可想给他娶个什么样的福晋,你心里总得有数。”
敏若笑道“甭管什么样的,我瞧着再好,他不喜欢不也是无用?左右成了婚是他们小夫妻过日子,妾心里寻思着,不如就给他找个合心遂意的。也不拘出身门第,只看女孩的品性。”
康熙看她一眼,倒是闲话家常般的平和,听不出话里有什么深意,好像只是日常闲谈,“也不能门第太低,折辱了咱们安儿。”
敏若轻笑了一声,“咱们这等人家,和谁议亲都是低娶,还管怎样的门第吗?只要他喜欢就成。有什么折辱不折辱的,又不是嫁闺女,自古来只听说名门女低嫁是折辱,没听过低娶就是折辱的。除非他自个没出息,那对男子汉大丈夫来说才称得上‘折辱’,除此之外,什么事称得此二字?”
她说起这话来,神情平和又坚定有力,康熙便知她心口如一,摇摇头,只道“你总有道理。”
敏若却又叹道“说起婚事,咱们瑞初的婚事才真是难办。”
她脸上染上忧愁之色,掰着手指头给康熙数,“蒙古那边且不说,当年就挨过安儿的打,如今怕是无人敢上前。如今京师里这条道也被瑞初自个给堵死了,那鞭子甩得倒煞是威风,现在还有哪个冤大头……不怕死的敢上来啊!”
“你这说的就不对了。”康熙沉下脸,道“咱们瑞初千般好、万般好,只有他们配不上瑞初的份,还有他们挑剔瑞初的份?都嫌自己命大了!”
见他拍桌子,敏若撇撇嘴,“您有本事,现给您闺女绑个上门女婿回来啊?安儿也罢了,好手好脚有差事个男子汉,没有剩家里的。可咱们瑞初那性子,是断不可能到人家里受气的,虽说是尚公主吧,可便是额驸,也没有在公主面前忍气吞声、低服做小一辈子的理,稍有胆气一些的,早晚有压不住的那一日。
但要说随意找个还算过得去的,便是瑞初她自己肯,妾也舍不得啊!再要找个性情唯唯诺诺的,更是委屈了咱们瑞初。这婚事可不难办?瑞初的性子可不是妾一人惯出来的,您也得想想法子啊!”
对不起了瑞初宝贝,额娘先拉你出来给你哥挡挡枪,谁知道你这狗爹忽然提你哥的婚事,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打心眼里不想安儿的婚事不明不白地就被康熙用利益、平衡推着定下了,哪怕不能让安儿找个自己喜欢的,至少瞧着顺眼、合眼缘,日后能够平平静静过日子啊!
何况安儿如今也确实还小,太早成婚对身子不好。她连侍奉的人都没往安儿身边安排,一是为了送给未来儿媳妇一个“干净纯洁”的儿子(至少在她手里的出厂设置是),二就是因为太早有了男女之心,对正常的身体健康发育不利。
康熙这家伙最好别在她带领儿女长命百岁的大事业上拖后腿。
见她满面忧愁,康熙不禁皱眉,道“你真是上了年岁了,几时这般多思多虑。咱们瑞初何等尊贵的身份?只有人求着做她额驸的!便是出嫁了,她的公主府就在京师,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额驸敢对她竖一下眉毛?何况咱们瑞初那样好,只有人上赶着求娶的份。”
他就差明白地告诉敏若她想太多了,敏若叹了口气——康熙在这一点上自我感觉未免有些良好了,其实现在瑞初的婚事还真有一点老大难
但这也不算什么,瑞初嫁与不嫁,都看瑞初的心。若是瑞初自己不愿,哪怕是康熙赐婚,她也会想办法为瑞初转圜斡旋。
在婚事上,瑞初其实拥有比安儿更多的自由和自主权。无论是出于帝王、父亲的恩宠,还是身份的特殊性。
敏若希望两个孩子都能如意,最起码在婚事上,别强结了两对怨偶,一生心里都不快活。
她如今只想知道康熙忽然提起安儿的婚事,是什么意思。
不摸清楚康熙的心思,她心里就总是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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