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过淡淡吩咐一句“令平妃依旧例料理。”听传信的宫人说六公主请求执孝礼为僖嫔服丧二十七个月,康熙也淡淡允准,“养恩一场,她有心。”
倒是敏若听了,坐在窗边,眺望着岸上正随时节怒放着的桂花,低低念一句“可怜、可惜。”
这个年代、这个社会是吃人的,尤其是最无力反抗的女人。
她从炕几上的瓶中掐了一节桂花&bsp&bsp,用力掷出窗户,花朵顺风,倒是一下飘进了水里。
运河之水不似李白诗中的黄河之水那般奔流不息,但也足够带着这朵花飘出很远很远,汇入江河大海,飘向远方的天际。
只是这枝花大概无法真正在水中开到飘向天际的那一天。
或许这也算是一场,短暂又长久的自由。
此刻如非太后忽然崩逝,谁死了都不会让康熙停住南下的脚步。
他的目的十分明确,船只一路并没有停靠几次,直奔江宁而去。
经过三年休养,法喀的身体对外也宣称大有好转,已经直接掌管江南军政事务。此次康熙南巡,他知道了康熙的打算,也早早开始筹备接驾。
一转眼便是三年不见,踏上码头,瞧见立在江南群官之首的法喀——这小子倒是没刚要接近四十大关便早早发福,但这几年估计锻炼也注意着分寸,落在敏若身边不错的标准身材,在康熙眼里便是有些消瘦。
康熙一路来,对法喀日后的安排心中也有了打算,这会真见了面,亲手扶起法喀来,却忍不住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还有意避开了肩胛受过伤的那一侧,低笑着说了句“好小子。”
亲近态度可见一斑。
周遭江南臣工默默在心中加重了这位行伍出身、这些年一直稳坐皇上小舅子之位的总督大人的分量。
后头参与进夺嫡当中的、曾经试图拉拢过法喀的某两位皇子目光幽幽地盯着正与康熙交谈的法喀——这就是他们没啃下来的硬骨头啊!
太子挂念着京中的局势,一路上都走得魂不守舍,看岸上的美景也觉寡淡无味。倒是此时,看了眼一兄一弟憋屈不平的目光,心里忽然松快了两分。
虽然他也没能成功拉拢到这个皇父的心腹之臣,可好歹还保持着太子的气度,哪像这两个,百般手段用尽,都没能让人动心一点,真真是里子面子都丢没了。
敏若并不在意这会在场众人心里都想着什么,她只是看了看法喀,确定这家伙在江南的三年确实一切都好,然后疲累一阵阵地涌上来,让她只想快快到下榻之地好生沐浴休整一番,再见见海藿娜、斐钰她们。
圣驾驻跸之处早已收拾妥当,先行部队打理好一切,恭敬等候圣驾降临。
园中敏若的院落布置得格外精细用心,又肉眼可见的不是宫中人的手笔,无论大体上还是细微处,竟都有些她昔日在京中果毅公府亲自布置下的院落屋室的味道,她便知必是法喀和海藿娜亲自安排布置的了。
海藿娜来得很快,敏若这边沐浴更衣一番,出来便听说果毅公夫人带着大姑娘和两位哥儿到了。
敏若走出内间门,来到外堂,笑眼瞧着堂上诸人,一面在上首罗汉榻上坐下,一面道“瞧这小脸水灵细嫩的,可见这几年在这边过得是真不错。斐钰快来,叫姑姑看看。”
斐钰忙上前来,俏生生地立在敏若跟前,冲她道了个万福礼,然后难掩兴奋地唤“姑姑!”
转眼三年不见,小丫头也快成大姑娘了。眉眼仍旧秀气可人,也依旧是那明媚若朝阳的模样,行为礼仪得体,但神情仍旧生动,可知这几年的日子她也仍过得很舒心。
敏若笑着拉着斐钰在自己身边坐下,摸摸她的头发又摸摸她的背,也未曾冷落了两个小的,每人都领到了礼物。
斐钰在敏若身边的时候长,分别三年,乍然一见,便格外舍不得离开她,一直腻在她身边。海藿娜道“不只是她,姐姐您不知,我与法喀又有多想念您。”
敏若不禁莞尔,与海藿娜闲谈起来,不忘关心几个孩子日常功课如何、怎样玩耍,又问他们本地可有什么有趣的风土人情,果然斐钰说起来喋喋不休信手拈来,可知这几年过得有多轻松畅意。
他们在江南,可以春日踏青赏花,夏日泛舟园林湖上,秋日垂钓割稻,冬日家人围炉闲话,总比在京中自在。
敏若轻抚着斐钰的头发,为了给敏若瞧,她梳了个汉家闺中女子发式,乌黑清爽的蓬松发鬓,双垂式上轻点流苏,盘起的小发鬏上则点缀着碧绿的的绒花,余者小半乌丝轻垂,身上穿着的也是上下两截的衣裳,领口用银花丝托嵌碧玉的扣子装饰,真是俏丽又清雅。
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也好摸,带着淡淡的清香,是她初冬时节喜欢并常用的香料,斐钰跟在她身边的时间门长,也逐渐喜欢上了,临走前特地向她讨了两匣,这几年送往南边的东西里,敏若便总是给斐钰捎上两盒香料。
后来斐钰写信抱怨香料到了后阿玛额娘都抢,她下次再送东西时便好笑地给法喀和海藿娜一人一盒,又给斐钰添了分量,然后去信严肃告诉法喀和海藿娜不许抢孩子东西。
这会嗅到这股淡淡的香气,敏若只觉连日行程中积攒下的疲惫仿佛都一扫而空。
斐钰依偎在她怀里,黏得紧紧的舍不得松手,敏若便也纵着她,一边轻抚她的发丝、脊背,一边与海藿娜说话。
说起康熙此行,顾念孩子还在,敏若简单地提醒道“倒是也该收拾收拾东西了,听闻广东那边远比江南还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海藿娜笑道“这都冬日里了,再热还能热到哪去……不过收拾些薄衣服倒是有必要的,这些年在江宁、苏州两地来去,倒也积攒下不少东西,这折腾起来可不轻松呢。”
敏若道“先拣紧要的收拾吧。”
海藿娜得了暗示,郑重起来,认真点了点头,心里已开始打算先将一部分家私收拾出来。
若法喀真要被调去粤地,他们这几口人,到哪都是家,过去倒是也没什么。只是……海藿娜看了眼依偎着敏若的斐钰,略有些无奈。
她低声道“跟着法喀到哪去我都不犯愁,如今愁的只有这丫头——她今年可十五了。”
转过年十六,按理是应该参加明年的大选的。
敏若沉吟片刻,道“你与法喀是什么打算,回头与我说说。”
海藿娜轻轻点了点头。
皇子福晋肯定是不做的,海藿娜自己宗室出身,见惯了各家乱七八糟的事,也不觉着嫁进宗室中有多好。她对斐钰所求,无非是一生安稳常乐,可偏偏这六个字就是最难得的。
来到江宁第二日,康熙便“突发奇想”,举办了一场八旗弟子泅水大赛。江宁的天,十月里下水肯定是冻不死人的,但也暖和不到哪去。
能在康熙御前做侍卫的八旗子弟,各个都是精通骑射的悍勇之辈。可再悍勇也架不住从祖辈上就是旱鸭子,进了水里都不会刨腾,水再一凉,几乎就不会动了。
见证了几段八旗勇士险些在不过及胸高的水池子里淹死的乌龙惨剧之后,康熙脸黑得好像能滴出水来,法喀熟练地开始劝解康熙,正说“我八旗子弟都是马背上的悍勇英雄,不擅泅水也是情理之中的。”
康熙道“可如今天下,不仅需要他们做马背上的悍勇英雄,也需要水上的悍勇英雄!法喀,朕给你五年,你能给朕操练出一支水上的悍勇之师吗?”
法喀眉心微蹙,做思索状,康熙目光定定看着他——法喀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选,又是不得不放到最后、在遍问八旗将领无果之后才问到的人。
法喀面色严肃郑重,刚要给出答案,忽听水池那边一阵喧哗声“下水了!下水了!”
法喀简短有力地给出了回答“臣愿尽全力而为!”然后刚要转头去问,便见梁九功面带急色地过来道“果毅公,您家小公爷下水了!”
康熙立即吃了一惊,忙道“还不快把他捞起来!”
康熙对肃钰的印象还停留在刚出生时的孱弱不足。为了给法喀留住这根当时的“独苗苗”,他还特地赐下寿安二字给这孩子做乳名。
后来肃钰逐渐大了,法喀指导他开始学习骑射,也大有进益。离京时也快十岁了,个子不低,骑射优异过人,体型却称不上健壮,康熙记着他先天不足,又在心里给他批了个“体弱”的批语。
这会听闻他下了水,岂有不着急的?
再一转头,看到法喀这个亲阿玛在旁边不紧不慢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你家小子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这冷天他下了水你还不着急,仔细你姐姐知道了抽你!”
“万岁您且看。”法喀指着水里刨腾得极快,很快超越了一众勉强在水中支应的八旗子弟的小身影,“那小子自来了南边,恨不得一年有十个月泡在水里,如今,许多江边长大的正经南地子弟都游不过他呢。大夫也说泅水对身体极有益处,他现在的身子骨只怕远强过臣!”
他开了个不大好笑的玩笑,康熙瞪了他一眼,心里又觉惊奇,忍不住近前去看,见肃钰果然在水中游得飞快,不多时已游出一个来回,一时心情舒畅,拍拍法喀的肩,朗声笑道“看我八旗子弟,也有水中能人!”
他几乎有些“吐气扬眉”的意气在其中了,听说肃钰只练了三年泅水,就能到如此境界,他心里的重石便落下两颗,再看满岸、满池苦着脸看水的八旗子弟也不觉着闹心眼烦了。
这都是我大清的可塑之才啊!
康熙心中想着,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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