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对太子的不满早有根源可循,敏若算是身在局中,却也是个实在的看客,并不想掺和进去,只是看着早年那等相亲相爱的父子俩逐渐陌路,也不知是该感慨人心易变,还是要感慨龙椅、权利之重。
便只当是,作为看客旁观了一段历史吧。
而从利益和生存角度上将,她和索额图中间一开始便存在仇怨,太子一开始几次有心调解又说不服索额图,只能委婉对她告罪,后来干脆就不管了,权当做没看见。
作为一个看着圆滚滚小包子长大的长辈,她对孩子又素来宽容,看小时候的太子,想起历史上最终的结局,难免感到惋惜。
但太子逐渐长大了,她那点偏心的、只针对小孩和姑娘的宽容就被收了回来。在双方立场注定不同的情况下,怨种才会抱着一颗神爱世人的宽容慈爱之心去普渡对方。
不好意思,她三辈子也没放过几只羊、没割肉饲过鹰、手里更没抱过玉净瓶。
看出她的冷淡,海藿娜道“也好,这几年,法喀每每提起索额图,还是恨得牙根痒痒。那些年,他仗着是元后叔父、太子外家,多看不起咱家、给咱们使了多少绊子。如今也到了他吃苦头的时候了。”
敏若摆弄着手边的茶具,淡淡道“为人臣子,便只有一世小心求全,才有阖家善终的可能。”
她语中带着很轻的反感,海藿娜品出来了,愣了一会,无奈道“今上已称得是仁厚之主了。这些年,全仰赖圣上隆恩,咱们家的日子才在北在南都能好过顺心。”
“听话好用的刀,哪个握刀的人不会好生保养?”敏若又道“留在广东也好,自在。”
想起这些年永寿宫一脉的诸多退让之举,海藿娜心中也有些愤郁无奈,又见敏若风轻云淡,忍不住低声道“这些年,委屈姐姐和安儿瑞初了。”
“对我来说,衣食无忧、生活平静便没什么可委屈的。”敏若道“两个孩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会觉着委屈。咱们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她只是反感这个时代的君父王权,却从未觉着这些年的日子过得憋屈过。
吃过糠咽菜的人,是不会嫌白米饭不够香的。
海藿娜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眼中水波盈盈地望着她,眼中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敏若不禁感到无奈,叹着气拍拍她的肩。
两辈子的经历告诉敏若,永远不要小巧古人的智慧。
康熙在广东,收拾了海口衙门,又抓了两个典型杀鸡儆猴之后,整个粤地官场顿时为之一清,原本收过英吉利人好处、又受□□诱惑,不留余地给开绿灯、并向同僚推荐□□的几个算是地方实权派的官员顿时都小心谨慎起来。
查清□□在粤地的传播路径、英吉利人收买过的官员之后,康熙命法喀主办销毁□□事务,大阿哥、三阿哥跟随行事,佟国纲子鄂伦岱与虞云协助。
当任广东总督则领推行禁烟、宣扬□□害处之差,与四阿哥、五阿哥一同行事,霍腾协助。
剩下从七阿哥起都没领到活干,分了两队,几个年长的拉扯着底下几个还需要人看顾的弟弟分别观摩法喀与两广总督两队办差。
太子随驾康熙身侧。
听到康熙这个安排,敏若嘴角抽搐一会,挤出了一个字“妙”啊。
领了一个大炮仗和一个满口之乎者也的半个文人、一个混不吝二世子出去办事,法喀还能指挥天家皇子吗?佟家那个也未必支使得动,真能派上用处的还就是一个虞云。
倒是方便虞云积攒经历、加深一下他在朝堂百官眼中的印象,就是可能会被法喀当成骡子使。
而且这三个人,派到广东总督那去,广东总督恐怕也压不住,差事办着办着队伍就散了、或者说话主事的人就换了,所以他们三只能跟着法喀。
再说霍腾那一队,这位广东总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险些让人偷了家,原本积极踊跃想要争取销烟的差事戴罪立功好挽回一下圣心,结果没抢过法喀这个“内定选手”。
推广□□之害、宣传主持禁烟若办妥了,倒也能在康熙那刷刷好感,可架不住这差事不好办啊!
如今粤地□□瘾大的都是哪些人?
不是广东总督昔日、现在的同僚们,就是地方豪强豪富人家。
不用强制手腕,事情办不好,乌纱帽到头;用了强制手腕,日后这位广东总督在粤地也不好混了。
清朝男人普遍光溜溜一颗大脑门,倒是没有地中海和发际线后移的风险,但敏若还是不禁想——也不知如今那位大人的辫子里还剩几根头发?
霍腾就没有在粤地混的打算,他背后果毅公府撑腰,前面三伯冲得比他还凶,后头又有康熙的圣意做依仗,霍腾可半点不心虚,跟四阿哥在两广官场、豪强人家杀了个七进七出。
然后又在安儿的馊主意加持下,请街头百信们好好“欣赏”了一番□□上瘾之人毒瘾发作不认爹娘不认妻儿的丑态,一时百姓间口口相传,□□在当地百姓口中,便与那砒霜都没什么两样。
至于得罪过的人……霍腾表示你们想找我寻仇可以,尽管进京来,我爹前些年正好升二品,我三伯当代果毅公,我五叔领侍卫内大臣兼任銮仪使,六叔去年刚升兼正蓝旗满洲、蒙古都统,七叔时任吏部侍郎。
你来京城,我带你参观参观我家家庙,见一见我的开国元勋乌库玛法。
四世祖无所畏惧。
四阿哥且不必说,五阿哥毕竟从小与蓁蓁一同养在太后膝下,看霍腾格外有几分亲厚,四阿哥和霍腾在前面冲杀,他在后头略觉不够稳健有些不妥又觉得真爽,没两天和广东总督混熟了,开始每天拉着两广总督帮他们三个挡仇恨。
大家一起办差,总不能全让自家人吃亏。
五阿哥一边想着,一边薅紧了广东总督的衣领子,冲他露出一个“和蔼敦厚”的微笑。
一队在海口销烟,一队在城内推广禁烟,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唯一被安排得有些微妙的,便是留在康熙身边的太子了。
按理说,以太子身份,主持销烟事务是最优选,一来名位在那,无人敢置噱多言,二来也正好树立一下威信、积攒名望。
实在不行去推广推广禁烟,那也是国之大统,代父慰民,借机宣扬一下满清皇室嫡子传承之正统、父子一脉之爱民,正好为太子铺路,也经营民心。
可他却跟在康熙身边,哪都没去。
这其中,岂不正有值得人深思之处?
瑞初忙了半个多月,一切走上正轨,近几日康熙与法喀接连议事,又召见不少水师官兵将士,所有皇子均在康熙院中陪同听政,动静不小。
瑞初便也没出门去,安心在别院里陪着敏若。
今日康熙院里总算议出了结果,法喀领命率水师登战船,立起神威大炮向对大清售卖□□并意图不轨的商船开炮,击碎四条大商船,所有英吉利商人、与在京英吉利传教士通通送上一条海船遣返回境。
英吉利商人暂且不谈,所有取了汉名并在大清经营日久、叩康熙为“万岁”的传教士均身负镣铐重枷,同船还有康熙一封言辞犀利的国书,态度之强硬令百姓闻之振奋。
敏若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终于松下来,她哼着小调温了酒,未请人来,对东方红日自酌三杯。
哪怕抱着对皇帝这个身份本能的偏见,敏若还是得说,康熙早年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
论做皇帝的水平,康熙的孙孙孙们与他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康熙今已是天命之年,可身体保养尚佳,多年南征北讨未尝败绩,雄心仍在,也尚未经历过二废太子,被朝中党争磨得心力渐失。朝中吏治称不上清明,可也没**到他真正的晚年的地步。
此时的大清尚称得上“兵强马壮”四字。虽然在□□之后,大清水师又逐渐被闲置起来,但英吉利若真要与大清开战,康熙还真不会怕。
英吉利意图以□□侵大清、针对大清高官们的阴谋既然已被发现,若不开炮狠狠震慑回去,只会叫英吉利意识到大清在水上作战方面的不足,更快地招来想要吞吃这片广袤土地的豺狼。
击沉英吉利商船之后,康熙又干脆地问罪两广总督、巡抚、广州将军等大员,此刻粤地这本账,才真算到头顶。
今年的年注定是不能在宫里过了,但还是要尽早赶回京中。
康熙一通连消带打,又收拾了广东水师提督,然后干脆地降旨令法喀任广州将军,节制两广水陆兵力,留兵部尚书。
刚被敲打了一顿的广东总督这才知道,这位果毅公可不是只奔着销烟来的。
两广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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