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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2 / 2)

从前大行太皇太后在世时,因她不喜听戏,宫中逢年过节也少唱戏,这几年,太后与康熙相继有了听戏消遣的爱好,宫中年后便会唱上两日。

过年不好唱那些悲情幽怨的剧目,多半都是演些热闹戏,数年内戏单子的内容都没什么变化。

听她忽然提起,黛澜觉出不对,道“……是近日京中有什么新戏吗?”

“掐指一算,赶不上新年的场了。”敏若颇有些惋惜——不能在新年给康熙炸一道雷,为她“深爱”的紫禁城集团送上一份鬼热闹,总是让她有些遗憾。

黛澜闻此,便知她是要搞事情了,但又不知她究竟要做些什么,见她神神秘秘地笑着,知道大约是问不出来,便只能在心中好奇。

时光就在敏若的期待中一天天流逝。

四十五年,康熙早早宣布今年有意巡幸塞外、避暑行秋狝,既是避暑,动身的日子便早,如今暂定在五月里,而静彤会在七月中旬前往热河行宫见驾。

听了他透露的消息,锦妃一时激动又兴奋,往常都只是康熙抓弘恪的功课抓得紧,她对弘恪疼爱宠溺得多些,如今得闻此信,立刻也开始抓弘恪的功课,文学弓马样样不落,深怕自己养的弘恪叫静彤失望。

今年开局朝野安宁,小女儿成了婚,目前瞧着夫妻和美一切顺利,有心施恩于策凌,甘棠也答应得痛快,去岁试种的稻种结果又好,对康熙而言几乎是万事顺心。

七月要在热河召见静彤,准噶尔部内局势目前趋于安稳,小策凌敦多布渐失民心,静彤手腕恩威兼施处理得当,康熙自认,虽有他在后指点,但静彤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十分出挑优秀——甚至远胜过他精心培养出来的太子了。

或许有些事,真是要摸爬滚打出来才能做得妥当。

康熙心中似有所感,却迟迟没有下定决心,与他的犹豫不决相反的,则是他对毓庆宫与太子行事愈发严密果决的监控。

然而没等他做出决断,三月一封奏折快马加鞭杀入京师,让他的好心情一下消失殆尽。

他的心腹臣子,时任苏州织造的李煦纵容族人在江南侵占民田导致民怨沸腾,继而又牵扯出了江南的巨额亏空,并牵连到江宁织造曹寅、杭州织造孙文成二人。

这三人都是康熙心腹臣子,在江南为康熙眼目,这一下三人一齐被捅,可以说是在挖康熙的眼珠子。

亏空之事康熙心中有数,他几次南巡他们用于接驾的银钱又不是长江自己流出来的,因而此事对康熙而言并非大事,如单单只是因此,他只会命三人尽快填补亏空,而不会追究责任。

要命的是李煦纵容族人在江南圈地,并致“民怨沸腾”。

圈地之事由来已久,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本朝初立时此事尤甚,甚至在早期由官员私下行事变成朝廷正大光明地下达政令,而满洲官员大张旗鼓、毫无顾忌地放肆行事。

跑马圈地驱赶民人,乃至人民一时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死于失地之民不知凡几。

康熙登基后数度命令禁止圈地之事,并于康熙二十四年命用不可再行此事。

他深知想要江山代代绵延千万年不绝,想做这九州之地君主,就不能只当自己是满人的“大汗”。

他要做的是继秦皇汉武之后的“皇帝”,就不得不顾惜民心二字。

李煦纵人在江南圈地,若单单被人参奏出来,康熙或许恼之行事轻狂,也会惩罚李煦,却绝不会因此而重罚李煦,因为圈地这件事本身,在他眼里最大的罪行是“违背圣旨”而非祸民罪国。

可若加上“民怨沸腾”这四个字,要如何处理此事,康熙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他第一时间命参奏此事的御史进京,又命李煦、曹寅、孙文成三人一同进京殿前陈罪,并连下数旨命江南总督地方巡抚安抚民心,也派出心腹人等去查访江南情况。

他心知若江南真因李煦之事而民心沸腾,曹寅与孙文成二人与李煦有亲、为友,必然袒护李煦,不敢上报此事。

若真如此……康熙将手中的奏折压在御案之上,盯着整齐端正的馆阁体字迹,良久,忽泄出一丝冷笑,“好一个曹李联络有亲,好一个敢写的宁文肃!”

赵昌、梁九功、魏珠三人皆垂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言声。

康熙此时只想快速了解全面事实、安抚住江南民心然后压下此事,对曹李孙三人他可以慢慢算回头账,此刻先了解局面并安抚住才是头等要事。

但这世上事又岂能处处合他心意?

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瑞初做事从来周密妥帖,不会留给康熙反应压下此事的机会,更多李煦的罪证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受害者哭告出来,从一开始的虐杀奴婢到强夺民宝害人性命、纵容儿子与人抢买奴婢杀人……诸多种种接连爆出。

敏若对此做出评价恐怕整个江南的百姓这个三月里喝粥都不用就咸菜。

光是这些瓜就足够下饭的了。

瑞初其实不懂吃瓜的梗,但多少听出敏若话中之意,闻言,一面慢条斯理地收着棋子,一面淡声道“不急,还没完呢。”

她布置半年多拉开如今这局面,当然不只是为了针对李煦。

曹寅、李煦、孙文成,这三个康熙在江南的耳目,她一个都没打算放过。

“那宁文肃?”敏若道。

她没在清朝正史上听说过这个人,如此敢参敢奏,也非寻常之辈,只怕要么是历史上没有这个人,要么是早在宦海茫茫中被人当做挡路石处理掉了。

瑞初道“他参奏李煦所言字字属实,又秉公在江南替百姓申冤,如今名望非一般人可及,皇父哪怕羞恼,也不会如何处置他。”

“但他轰轰烈烈地参这一场,你皇父恐怕也不会再容他加官进爵步步高升。”敏若道“你可做好他的安排了?”

此时发酵如此顺利,明显是有瑞初的手笔在其中,又或许那个宁文肃本就是听瑞初之命行事。

“他生性急公好义,刚正不阿,在如今这朝,其实更适合做个修书的文人,而非在官场中沉沦。”瑞初先是淡淡如此道,显然是对宁文肃的未来早有了安排。

然后瑞初方细细说“皇父纵看他不顺,也不会处理他,多半是远远发配、明升暗降。三个好地方,东北、广东,或是西南边。我看发配到舅舅那边的面大,过去了,诸事好办。”

康熙将法喀视为他的“股肱亲近之亲眷友臣”,发配看着不顺眼的人,自然是送到法喀那,会让他觉着行事便宜。

而若是送到东北也不怕,秀若与她丈夫阿克敦在东北近十年的经营不是玩笑话,虽然阿克敦早升到别地,但东北之地,这边还是能动上一动的。

最不好办的西南,看瑞初今日的神情,想来也是早有把握了。

敏若不禁感叹,这个孩子就好像从小磕化肥一样飞速长大,如今甚至连她都不清楚瑞初手中究竟有多少重量级杀器底牌了。

她无心细究,只点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敏若现在比较关心一件事——“曹寅罪如何?”

可别真犯了什么大事,让康熙为平民愤直接对他家都下狠手,那《红楼梦》岂不是就要彻底无影踪了?

瑞初没想到敏若竟会关心曹寅,但也答得很干脆,没有隐瞒的意思,“曹寅之罪远不及李煦,他奉皇父之命在江南联络前明遗民、名家文人,看似流连诗酒之中,其实任务重大,行事颇为谨慎,虽也难免仗帝心信重行事轻恣,却还不敢擅犯大节。

若非有造库银亏空一则罪,此事还真不好直接牵扯到他,还得从他兄弟几人身上下手——那就容易露出马脚,让皇父察觉出可能是有人刻意针对曹李孙三人了。”

还好还好,《红楼梦》应该是没被掐死。

敏若松了口气,不再在意此事,只问“那戏都演开了?”

“难得有这般新鲜大胆的传奇戏本,百姓爱看,自然早演开了。年初就演上了,如今京中都有戏班子在演,又有人将它编入其他戏种当中,想来不出半年,那一出《斩贪鸣冤》便可遍地开花了。”

敏若轻笑道“双管齐下的算计,这一局,你皇父和江南那三兄弟输得都不冤。”

“只有那些百姓苦,百姓冤。今日大费周折算计一场才能为他们鸣冤讨回公道,这世间白日昭昭和《大清律法》,满朝臣子口口声声的‘为民大义’,倒真像是一桩笑话。”瑞初眼帘微垂,眼角自然地垂下,这样的眼型让她生来眉目间便有两分清冷,此刻带着几分轻嘲,冷意更甚。

“起风了。”敏若吹了吹茶雾,氤氲的雾气中,她与瑞初的眉眼似乎都朦胧起来,只隐约能看出她眉眼间也有两分冷寒之色。

“这一回,看你皇父如何招架处理吧。……莫要对他抱太大的希望,外面的动作还是不能停。”敏若叮嘱了一句。

瑞初微微颔首,轻声道“女儿省得,额娘放心。”

不持续不停地加注,又怎能让这一局出现她想要的结果呢?

朝野内外,那些尸位素餐倚势欺民的畜生不如之辈,该紧一紧它们的皮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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