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奉太后而行,行进速度被放得十分缓慢,走时围场的天只是有些寒凉,回到京中时,已经是一地的落叶黄花。
永寿宫的花都开尽了,染青小心地将所有茉莉都搬进了偏殿中。敏若回宫,花房小心地拣了好品相的名品菊花送到永寿宫来,一盆盆列在殿前,真开出一片清寒芬芳来。
树上的石榴果子各个红彤彤的,顶部的一些被冬葵带人扎上了纸袋以防霜雪——效果聊胜于无。
敏若回宫后摘下了大半自食并送人,顶部的那些仍高高长在树梢,大约能挺过半冬。
今年桂花谢得晚,敏若回宫时也瞧见了。
云茵手巧,敏若回来前,便撷了不少桂花腌渍,糖腌的、蜜浸的,乌希哈走前便拉着她细细嘱咐过,如今见到成品,见样样都做得极好,连连赞云茵,又对兰杜道“兰杜姐姐收的好徒弟,事情做得细致又漂亮。”
听乌希哈如此夸赞,敏若又笑眯眯瞧着,云茵不禁有些脸红。
“是做得不错。”兰杜点头赞许,云茵惊喜极了,正说着话,冬葵进来传道“娘娘,温宪公主来请安了。”
温宪公主便是蓁蓁。
敏若扬了扬眉“叫她进来吧。来得可真快。”
兰杜心中知道必是有正经事的,便三言两语吩咐了差事,将正殿里的宫人都支出去了,然后又亲自沏茶,又给敏若升了个小手炉暖手。
“这个季节,京里也寒凉,您先暖着。等会可要留五公主用晚膳?”
敏若道“待会安儿和洁芳八成要过来,晚膳要预备得丰盛。新得的羊肉制锅子正好,吃暖锅吧,汤底用些温补气血的药材,安儿和洁芳忙了一年,该给他们补补了。至于蓁蓁……我若留下蓁蓁,乌雅妃不知该怎么抱怨呢,随蓁蓁吧。”
她自然不在意乌雅妃是怎么想的,但也懒得问蓁蓁。
这几年朝堂局势变幻不明,康熙对乌雅妃的态度也喜怒不明,但敏若看得出他心里并非就此厌弃了乌雅妃——好待同床共枕多年,立得住、没立住的,共生育了五个子。
哪怕是一本书,在案头放了几十年都会生出几分在意来,何况是个人呢?
康熙对给出感情一时再吝啬,待后宫再无情,好歹是有些情分的。
但他又高高在上太多年,所以给出的也只是居高临下施舍出的几分怜惜。
乌雅妃不在意康熙究竟爱不爱她,有那两分怜惜,就足够她运作了。
离她最后一次触怒康熙已时隔三年,再怎么恼,那份恼意也被时光淡去了不少。
本来乌雅妃去岁就坐不住了,只是去岁先是朝中不安稳,然后是康熙出巡,今年又连着在外折腾了一年,才没给乌雅妃动作的机会。
至于如今……敏若心里算着年份,知道马上前朝后宫的鬼热闹就要闹得更旺了。
来吧,再往这台大戏里添点彩吧。
敏若不怕热闹,何况是自己能够干净抽身免费看的热闹,谁不喜欢啊?
敏若垂眸,剥开瓷碗里还带着温热的栗子。
蓁蓁走进来的步子端稳有余,不紧不慢端庄雍容,堪称礼仪标杆。然等进了暖阁&bsp&bsp,她面上才显出几分急切之意,又带着些忧心。
总归情绪复杂,不负往日的轻松跳脱。
“娘娘,舒窈她——”
话说一半,蓁蓁仿佛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卡在喉咙里半晌,换了个说法,道“兜了这一个大圈子,只是让舒窈能去织造工坊里看一眼。今日刚回宫,我便听说皇父命人选了两个教引嬷嬷去公主所,这、这……”
“你莫急。”敏若拍了拍她的手,蓁蓁便知道敏若早已知晓此事,又见敏若仍是从容镇定的模样,一直提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一些,可那口气也没敢送了。
蓁蓁急道“这明显是要约束舒窈行为的意思啊!”
“你皇父是想把舒窈往‘正道’上扳一扳,怕她就此移了性情,端娴不复。”敏若说这话时,口吻极平淡,蓁蓁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角的几分讽意。
蓁蓁愣了一下,默了半晌,才道“这事……能成吗?”
“辛辛苦苦布了这么大个局,总该信舒窈一回。”敏若道“哪怕舒窈没成,至少争过了,咱们输得也不狼狈。”
蓁蓁摇摇头,似乎泄了口气,有些低落,“我是说,之后,哪怕舒窈真做出了成绩来,这事难道就能成吗?我甚至不敢想,怎么才能正大光明地让舒窈走进那个工坊,让她有学习的机会,何况是施展拳脚。”
“如今不就把她送进去了吗?”敏若轻笑着,但她也知道蓁蓁的意思,见蓁蓁眼中浓浓的茫然,道“难道你就退却、绝望了吗?”
蓁蓁抿着唇,半晌道“我不想退却,却不得不绝望。娘娘,他们将天下女人的路堵得太死了,咱们用力挣了一把,可直到如今,我都看不出破局的前路在哪里。”
“蓁蓁……”敏若望着蓁蓁,“你不要将你皇父当做寻常男人。他虽是男人,更是帝王。”
蓁蓁想要扯一下唇角,又觉着自己这会笑出来大约也是冷笑,不如不笑。
她道“皇父和天下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眼中,不仅有男尊女卑纲常伦理,还有绝对的利益。”敏若道“在能打动他的巨大利益之前,什么纲常伦理,都只不过是个笑话。不然你觉得,为何静彤能顺利得封汗王,为何瑞初能顺利南下?甚至就连微光,不也是乘着风办起来的吗?”
听着她的话,蓁蓁忽然愣了一下,口中喃喃道“利益、利益……”
“不错。”敏若道“舒窈若真能做出点不凡的成绩来,谁也拦不住她的路。”
蓁蓁默了半晌,道“我明白了。”
见她似有所悟的模样,敏若满意地点点头,道“那如今,你知道那孩子的路应该怎么安排了吗?”
蓁蓁蹙着眉,眼前稍微好像看到一点光亮,然后纵身追过去,却发现那点光她并不能握住。
蓁蓁泄了气,道“可河道事物皇父向来抓得极严,咱们也插不进手去。至于利益……治河之事,从来不是一日之功。便是立刻能见成效的,也都得做了才能看到,只是纸上功夫,谁能辨出深浅来?”
“那孩子叫什么名字?”敏若忽然问。
蓁蓁道“成舟,靳成舟。文襄公老大人取的名字。”
敏若起身,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锦囊,道“把这个给她吧。”
敏若虽不能直接拿出水泥的方子,但给小姑娘提点一点方向还是可以的。
听蓁蓁说,那位成舟小姐也颇在土石之事上留心,有了大方向,没准还真能做出一点结果来……“叫她无事可以去找洁芳。”
跟安儿一起种了几年地,庄子上的工匠洁芳都熟了,多少能提供一点便利。
事情至此,敏若能做的便都做完了,剩下的路,就都要靠那个小姑娘自己走。
这条路走下来当然简单,但却是如今唯一能够在闺中破局的方法了。
蓁蓁不知那锦囊中究竟是什么,抱着对敏若的信任郑重地将锦囊贴身收好,敏若又嘱咐他“不必告诉靳成舟姑娘东西是谁给的。”
不告诉便是有意隐瞒,那位靳姑娘怎么也不会对着蓁蓁这位师长追根究底。
她倒不是做好事不留名,而是这方子给出去是半残的,为保周全,想法给得也婉转,她实在不太有脸居功;二来,此事若最终落到她头上,没准还会在康熙那边引来麻烦。
不如不说。
蓁蓁知道怎么做让靳姑娘不追问由来——都是聪明人,彼此之间自然有默契。
见蓁蓁点头,知道她心里有数,敏若放下心,笑着问“今年瑞初不在京中,感觉如何?”
蓁蓁无奈地摇摇头,“少了个能商量的人,怎么可能适应,不过事情总得做下去……她在江南也忙,每每问起,都是满满当当的事情&bsp&bsp。幸而如今书信往来也快,倒是方便不少。”
她们的书信往来有一条单独的通道,一向不走驿站,快马往来,速度也更快,更便捷。
敏若点点头蓁蓁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又道“留玉龄那边也好,瑞初虽不在,配合得也还是很好,张掌柜是个好人,什么事都很配合&bsp&bsp”
敏若方放下心,想了想,又叮嘱“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蓁蓁笑着应着,道“我可拿您这话出去当金牌用了。”
敏若扬扬眉“你皇父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蓁蓁讪笑道“那还是先罢了吧。”
——“先”罢了。
敏若白她一眼,“那我可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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