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在心中酸涩时仰天望月,霍腾去岁出京驻守青海,一岁未归,她带儿女在京,公事繁忙,平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每当夜深人静而无事忙碌或是心中有事时,才会觉着月光格外清冷、枕衾格外孤寒。
芽芽走了,畅春园里的日子照过,这几日踏雪忽然精神不太好,叫专门给猫狗看病的医生来瞧了,只说是老了,看着敏若的脸色斟酌着开了个药方出来,敏若瞥了一眼只想发笑,到底没给踏雪吃。
那苦药汤子,灌下去能起到的作用还不如会对踏雪消化代谢系统造成的负担大。
她一步不离地守了踏雪两日,小家伙也不知是不是舍不得敏若,精神头虽然还不太好,却没长病。
京师这边的天气逐渐温暖,敏若便爱抱着它在延英楼二楼窗边晒太阳,从前它在这边有个小藤椅,是专门给它设下,供它在敏若上课时“旁听”的位置。
如今它被敏若搂着,还是如小时候那般乖巧安静,也不知是不是记着那把藤椅,总是盯着看。后来敏若干脆叫人搬到身边,将踏雪放上去,“小”家伙仿佛就安心了,轻轻甩甩尾巴,舔舔敏若的手,然后用尾巴圈住敏若的手腕,继续趴着晒太阳。
踏雪不如以前精神了,兰杜她们也都不好受,这日敏若与踏雪在二楼晒太阳,她脚步轻轻地走上来,见踏雪懒洋洋睡着,脚步就更轻了,走到敏若身边,低声道:“公主来信了。”
敏若点点头,接过那信封没急着拆开看,而是问:“赵申乔入户部”
她言辞简单,兰杜却听明白了,知道她是问前几日隐隐传出来的皇上可能要提拔参奏戴名世、举出《南山集》案的赵申乔之事。
兰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温婉,又似乎带着隐隐的讽意,“亲见了赵大人对大清的一片耿介忠心,皇上岂会不动容。”
那就是大半要成了。
敏若合上眼晒太阳,口吻极淡地道:“搅黄了吧。”
官员之间相互勾结,涉及争斗,他若是揪住点戴名世贪污受贿、以权欺人的小辫子也就罢了,或者想方设法泼点朝堂上常见的脏水,敏若偶然间得知了,也顶多随口叫人不着痕迹地给戴名世透点风,再多也不会插手。
——如此司空见惯之事,与她无关,何必理之若事事都要理,她就不是来养老的了,她是来普度众生做菩萨的。
但赵申乔扯出《南山集》,用狂悖不忠言辞大逆来攻讦戴名世,就叫敏若有些不爽了。
那辫子梳起来可真高兴啊,若往早前生个几十年,他是不是第一个欢天喜地给自己剃头啊
朝堂政斗总要留点底线,用的是这什么让人看不起的手段!
敏若的脾气兰杜清楚,若按正理,这会她很应该苦口婆心地劝上一劝,但她一声没吭,将敏若的吩咐记下了,心里推算一下,半晌道:“您放心。”
敏若在摇椅上晃了晃,眉眼懒散地晒着太阳没做声。
二人默契地不再说此事,兰杜轻声道:“南下的车队启行了,东西送到,咱们公主也能动上一动,运作好了,多少能轻松一些。”
“瑞初那边我不担心,她心里是有成算的,我只操心她太拼命,把身体累垮了。”敏若摇摇头,仍没睁眼,叹息着道。
兰杜轻言软语地劝,“公主身边有扶风她们呢,都是缜密又稳妥的人,怎会不在公主的身体上疏忽大意何况……还有额驸呢。”
敏若知
道在她们看来,虞云大概是个十全十美的额驸人选了,事实上,到了今日,即便是原来对虞云多有不满的康熙也挑剔不出这女婿一个不字,但无论是从往来的信件、还是南边递回来的消息,敏若都品不出半点二人情动的端倪。
他们都太忙了,尤其是瑞初,她恨不得将自己每日的十二个时辰变成二十四个时辰来用,他们疲于奔命——奔自己的命、伙伴的命、天下的命,谁能将自己的小情置于理想之前呢
至少瑞初做不到,上船的人越多,她肩上的担子就越重,她一步行差就错,可能造成的后果就不堪设想,她唯有步步小心、处处谨慎。
所以哪怕虞云天长日久的陪伴再打动人,她也无暇关注,无空思考。
这两个人啊,要么就这样稀里糊涂又抱着默契地过一辈子;要么,再过些年,或许会有个真正的结果,或聚或散,最终走向如天下许多夫妻一般的两种结局。
谁知道呢。
敏若能品人心,却不会算姻缘——她自己还每天喊着“智者不入爱河”的口号呢,实在算不上什么感情大师。
只是偶尔会觉着虞云在这段婚姻里有些吃亏,但如今诸事未成,事情也尚未踏入正轨,还不是讨论、分析这些的时候。
兰杜此刻只为瑞初能稍微松一口气而松心,为瑞初而忧心者当然不可能只有她和蓁蓁两个。
这日舒窈入园请安,先去了太后处,然后便蹲到养乐斋来,她额娘此次并未随行来到畅春园,敏若见她来了,随口问:“这几日可去看过你额娘了前日你平娘娘的信中提到你额娘,说她身子不大好。”
舒窈道:“前日、昨日都入宫了,额娘身子有些好转,打发我今儿个一定要来园子里给皇父和皇玛嬷请安。”
淳嫔在宫里能平安度过那些年,也养成了谨小慎微,处处周全的性子。这两年舒窈势起,她在宫中逐渐也有了些地位,但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是改不了的。
敏若听罢,点点头。
她没令人伺候,慢慢洗涮茶具、煮水烹茶,舒窈带着些忧虑地道:“也不知七姐这会怎样了。”
话到一半,舒窈把嫌弃皇父给人拖后腿的那句用力咽回肚子里,敏若道:“她心里有数,你且放心,也叫你五姐放心吧。”
舒窈知道这些事自己帮不上忙,便只用力点点头,以让敏若相信她一定会把话带到。
不过二人品茶闲聊时还是难免带出几句《南山集》案相关事宜——这如今可以说是京师之中最热门的话题了,舒窈甚至颇为作死地悄悄弄了几本《南山集》来看。
论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情,整个紫禁城,水平能超过她或与她比肩的,也只有敏若和瑞初了。
爱新觉罗本觉罗舒窈道:“我读那书,觉着颇正常,也没品出什么悖逆之处。那些御史眼睛都是什么做的真钢吗”
敏若扬扬眉,“所以说朝堂水深,让你别轻易往里迈。”
舒窈嘻嘻笑,道:“我这不是还有您、七姐和阿玛额娘么”
她说的阿玛当然不是康熙,指的是法喀。
她与肃钰已于去岁正式成婚,叫法喀和海藿娜阿玛额娘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事实证明,论做阿玛(指给女儿做),法喀实在比康熙靠谱许多,有法喀明目张胆地袒护,舒窈那边是经费也不愁了、麻烦事也少了,有些絮絮叨叨的烦人声音也不见了。
因而虽然成婚后就夫婿便回到粤地驻守,但舒窈的婚后生活还是颇为顺心的。海藿娜和法喀是真做到了拿她当女儿看待,肃钰不在,一家人也不显生疏,海藿娜在生活上对她处处关怀照顾,也时有提点。
这些年海藿娜陪着法喀风里来雨里去,朝堂中的明争暗斗见了不知多少,几处提点都令舒窈受益匪浅,如今舒窈一口一个阿玛额娘叫得脆生得很,淳嫔并不吃醋,相反,细细询问之后,她只为女儿庆幸。
敏若见舒窈明媚得意的模样,心里也舒快,点点她的眉心,道:“如今,你就
只管专心做你的研究了。”
舒窈用力点头,很振奋又很小声地道:“我一定不会让七姐失望的!”
她会不会叫瑞初失望,一时似乎还看不出来,但秋日里,瑞初在江南,是实打实地做了把大动作。
左手捏着御赐玉佩——就是康熙早年戏言用来砸额驸的那块,右手提剑架在一方大员、两江总督的脖子上,这放在哪朝哪代,也都绝对不是一件小事了。
正蹲在谷场里美滋滋的安儿听到消息时愣了一下,瞪大眼睛,半晌道:“瑞、瑞初如今都到这地步了”
洁芳闷头转了两圈,道:“入宫,见额娘。”
不管是因为什么事,自家妹妹,怎么也不能让朝臣们的吐沫星子先落到瑞初身上。
不然她和安儿这些年可真是白活了。
还种什么地山里啃树皮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