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黛澜无声点头,她便笑着抬手提壶添茶,“近日天气转暖,但你还是应该注意保暖……”
二人絮絮说着些闲话,折腾这一回,敏若消瘦不少,但精气神一如往常,她“真实”的模样,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平和镇定、那么胸有成竹,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淡定。
芽芽的情况转向危急,被康熙安排到敦亲王府的几个太医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救治,终于将芽芽“从生死线上捞了回来”,但芽芽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昏睡不醒并且情况开始有愈见不好的倾向。
安儿与洁芳日日守在芽芽身边,往前常日带着笑的人,如今颓废狼狈,面色又不好看,走在路上大约能吓哭人家小孩。
素日与他亲密的几个兄弟见了,心里都不大好受,但知道安儿看重长女,又无从劝起,只能稍微宽慰他几句,说芽芽定会无事,以期能够让安儿心安罢了。
如此坚持了三四日,事情出现了转机。
十三阿哥将近日来到京中的,一位据说颇擅断相、推演洛数以及医术,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的坤道引荐给了安儿。
此人身着苍青道袍,木簪束发,臂挽拂尘,生得五官规整但并不起眼,一眼看着便是一副端正严肃的模样,身上并不见世人想象中得道高人应有的那种“仙气”,但就是莫名地令人信服。
她登敦亲王府那日是个大晴天,听人通禀:“十三爷引荐的那位守静道长来了。”时,安儿表面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看在弟弟面上才勉强接见的颓废,心中却不禁长长舒了口气,如有一块重石终于落地了一般。
他日思夜盼抓心挠肝地等着这位仙姑,她老人家若再不登门,他可真是要怕了。
——芽芽最近的情况太过吓人,每天守着的太医都恨不得时时刻刻含着保心丸,何况他与洁芳这对生身父母。
虽然知道孩子的症状都是假的,可万一呢
人生在世,最怕的就是这一个万一。
安儿从前自有一腔胆气,支撑他走南闯北,支撑他放弃文武业改道钻研农事,但那并不代表,他在自己女儿的性命之事上也会有那种胆气。
守静的任务很简单,“云游”入京、展示本领吸引到王公贵族的注意——最终的目标当然是惦记兄弟和大侄女的十三爷、然后登门为芽芽医治。
在医治的同时,打醮画符,手法怎么玄乎怎么来——给芽芽“治病”的主要手段,当然是敏若早就拟方子配好的大药丸子。
同时,她要在医治的过程中对安儿提出,“大格格命多坎坷,此乃重劫,如能过此劫,万幸有福,受天地神灵庇佑而渡,只是本既应终于此,若保万全,最好皈依道门,有天尊庇佑,日后清静修行,或可平安度过此生。”
套话随她怎么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最终目的是要成功拉芽芽出家。
而为芽芽每况愈下的情况忧心不已的安儿碰到这颗救命稻草,哪怕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也应立刻答应下。
从头到尾逻辑通顺,就连守静入京都是受旧友之邀入京为友人医治的,顺理成章,没有半点突兀之处。
哪怕康熙遗憾不能将芽芽许配给弘恪,结成一桩美事,但此事攸关芽芽性命,安儿这段日子为女儿的生死大事四处求神拜佛,眼见都要绝望,如今忽然见到点希望,——虽然看起来也并不怎么靠谱,但到底是抹光啊!绝望之际,安儿一口答应下守静的条件,站在为人父的角度上,并没有应该被批判的地方。
而且,谁能跟一个为了女儿性命着急,眼见精神都要不正常的阿玛争论他不应答应让女儿出家呢
何况本来芽芽这段日子生死不明,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位敦亲王与福晋如宝如珠的大格格只怕是要留不住了。
这个大多数人里,也包括康熙。
康熙心中做了准备,眼下已并不十分执着于这门婚事。
安儿的疯,没有一天是白发的。
宫外,安儿拉住这根救命稻草咬牙答应了,然后守静便开始治疗芽芽。
康熙听到消息时,也只是怔了一瞬,旋即摇头叹道:“他家老大若真不好,只怕老十也要疯魔了。罢了,罢了。告诉那道人,若能医好大格格,朕赐她百金,若医不好……诓骗当朝亲王,这罪名可不小。”
他心里感慨安儿如今行事已没了章法,宫人出去了,他坐在殿中,忽然想起年轻时,接连没的几个儿女,和废太子年少时出痘的事。
默了半晌,他也看不进折子了,干脆起身。
赵昌忙道:“皇上,是去……”
“去永寿宫,瞧瞧贵妃。”康熙叹道。
赵昌心里一定,出去扬声传道:“摆驾永寿宫——”
永寿宫里,敏若披着斗篷坐在后院葡萄架下,此刻葡萄架上还是光秃秃的,只一些盆栽上稍微有些绿意,敏若怀里抱着踏雪正在出神,比起上次见面,今日的敏若似乎又憔悴不少。
康熙免了人通传,进来见敏若带着如此病容魂不守舍地坐在庭院中,心中又不禁感慨酸涩。
他叹道:“天有命数,安儿已为了孩子的事着急担忧,瑞初也放心不下,接连来信问询情况。他们兄妹若知道你也为此担忧,消瘦憔悴,岂不也要为你担忧”
敏若似是恍然回神,连忙起身请安,康熙挥挥手示意她免礼,敏若晃了一晃,兰杜连忙来扶她,又小心扶她坐下。
敏若勉强直起背端坐着,无奈苦笑道:“我也不愿叫安儿为我操心,但担心孩子这事,哪里是我自己能控制得住的也唯有不见他罢了。”
康熙沉默一瞬,说起今日宫外之事,他知道敏若面对神佛之事一贯颇为洒脱,当日陪着大行太皇太后礼佛诵经,也颇通佛理,但心中其实并不信赖,也不习惯于将希望寄托与神佛。
但……他看了一眼敏若手中不知何时缠上的念珠,心里百感交集,说罢了,又叹道:“安儿那孩子,如今是急坏了,病急乱投医。”
“……倘或那位道人真能救得了芽芽,别说叫芽芽出家了,便是叫我出家,我也是肯的。”敏若悲声道:“只怕若是如此还不能有效,难得有个人对安儿说句能治的稳当话,让安儿能看到一点希望,最终却没成,对安儿和洁芳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见她为了晚辈们黯然神伤牵肠挂肚,康熙心中也只有感慨,低声道:“会好的,能在京中闯出一番名堂,又对安儿说出那种话,想来也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然哄骗大清亲王,她有几个脑袋够掉”
说罢,看着敏若,又忽然笑了一声,道:“你还说呢,瞧瞧你手上的念珠吧,若朕看得不错,是太皇太后留下的吧你戴着这念珠口口声声说要出家做女冠,不说佛祖,老祖宗若知道,能饶你”
敏若似是惊而回神,忙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又道:“若老祖宗在天有灵,也只盼她能保佑芽芽平安度过此劫,来生牛做马,我都必会报答如此大恩大德。”
与她坐在一处说着这些话,康熙心里也不怎么舒坦,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去了,走前告诉敏若:“你且安心,好生休养身子吧。别安儿家老大好了,你却倒下了,岂不叫孩子内疚”
敏若欠身称是,康熙道:“头一个就该把你的念珠缴了!那什么日夜祈福,若能有效用,天下岂还会有死人的了好生歇息才是紧要的!”
他难得生出一点柔软心肠,如此叮嘱了两句才离去,他一走,敏若又在院子里“魂不守舍”了一会,才在兰杜的再三苦劝下回到后殿。
殿门一合,敏若踏入暖阁,然后快速将手上的念珠一把撸下,“快,把我匣子里的书拿来!”
兰杜轻声问:“这串念珠要收起来吗”
这是当年太皇太后和敏若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赐下的,后来二人的关系闹僵,这串珠子也理所当然地被敏若收到了箱底,若不是为了套路康熙,她才不会翻出来戴上呢。
哪怕穿越两回,见证了灵魂的存在,她敏若,也是铁打的唯物主义者!
敏若灌了两口茶,深吸一口气,然后道:“不必,再留两日。等芽芽‘皈依道门’了再收。”
兰杜笑着应了一声,敏若算着日子,轻轻吐出一口气。
快了,快了。
她吩咐:“传命叫人准备适合做道袍的缎子。”
动作自然要大,最好叫人尽皆知。
兰杜应着是,宫外,芽芽也分三次饮下了含有敏若命配的大药丸子的汤药。
芽芽的情况略有好转,安儿刮了胡子洗了脸,换了身干净衣裳,握着洁芳的手,回到芽芽的院落中,开始接下来的等候。
屋外,阳光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