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初很镇定,信里还叫我安心,但我如何能安心”蓁蓁眉心紧蹙,“若是此刻新学就被官府发现了踪迹——那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隐藏踪迹,他们的活动一直局限在偏僻而官府难以控制之地,早年为了掩人耳目,甚至还故意在山东一带活跃过,然后清谈辩论被“压制”下从此销声匿迹,障眼法重重布下,也只是为了保证发展能够顺利而已。
若是此番处理不好,真被有心之人卷着反清复明的浪潮推到明面上来……后果不堪设想。
蓁蓁心里一团乱麻,长长吐出一口气,揉着眉心抱怨道:“自知道此事起,虽知道瑞初定能处理干净,但我还是心中难安。一边联络朝中做京中的布置,一边向塞外给他们安排退路,偏这一阵我额娘也不安静……”
她抱怨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敏若维持着垂眸饮茶的动作一动未动,蓁蓁稍微安心,又低声道:“似乎是十四又和她说了什么,这两年沿海一带海盗频出,南洋那边也并不安静,十四有心想要攒一攒军功去。”
可她哪里肯在这个时节把人往水师里插。
自那年胤礼之事后,康熙不禁废了德妃,对十四阿哥的态度也趋于冷淡,想要让十四阿哥入军中积攒军功、收服势力,便只有叫蓁蓁从中运作。
可蓁蓁不愿意。蓁蓁不愿意,乌雅殊兰气她不知提拔弟弟,自然又与她闹得很不愉快。
两相交杂,蓁蓁这会心境能平稳才怪。
敏若看了她一眼,目光平和如一汪清泉,莫名地叫蓁蓁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她泄了气,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也稍微弯了一点,她抬手捂住脸,似有些无助,又似是茫然地道:“老师……我忽然觉得,我好想什么事都做不好。前面有您,有瑞初,我知道我可以安心,可若哪日,你们都无法保护我了呢——我还能做成什么呢”
她一路走来,虽然也面临不少困难,但若论艰难之处,其实远不如瑞初遇到的。
在京在外,有许多人默默为她保驾护航,她开了这片天下之先,其实却并非与天下世俗直接对抗。
如今面临困境,她盘算着手头的资源,才忽感无力。
她咬牙低声道:“若是那边生变,京中要动,瑞初不在京中,若非您坐镇,我似乎都没有那个胆气。”
“没到那一步呢。”敏若无声一叹,拍了拍蓁蓁的肩,低声道:“你先定住心神,好吗”
蓁蓁抿了抿唇,用力点了点头。
敏若安抚着她,道:“我不知你额娘究竟做了什么叫你如此烦心——但是蓁蓁,你要相信自己。能立起微光这块牌匾,能守住那块匾,你已经比天下许多人都要厉害了。先不说我们如今轻易走不到那一步,哪怕走到了那一步,万事皆备,我也相信你能行!”
蓁蓁抿着唇转头看向她,迟疑着问:“我、能行”
敏若扬扬眉,在她不备时忽然问:“每日夜晚,皇廷侍卫的换防规律是什么京畿大营各将领性情如何、家小何处九门守卫最松懈、最好突破的一处是哪里从一门夺取皇城最为便利”
她问了蓁蓁一个猝不及防,蓁蓁也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下意识地给出了答案,言语流利,内容逻辑缜密,很经得起推敲,一看就是早已思忖出答案了。
就是这些话……若传出去可能会连累整个公主府的人头。
蓁蓁回过神,因是在敏若这,才没有下意识左右探看,只是无奈地道:“娘娘!”
“你看,你这不是都知道吗”敏若笑了,“且安心吧,如今还没到那一步呢。外面的事你也放心,瑞初没告诉我,就说明她心里有数。”
一般来讲,瑞初跟她说的都是一些趣事,偶尔会提及一点难题,敏若会站在自己的角度给出答案——那些能被瑞初称为难题的内容,大多都是与敏若当年默出来的那些书有关的。
敏若此刻唯有庆幸自己当年政治学得还算扎实,但凭瑞初那个理解吸收的速度,她有一种预感,她那些年校园教育灌进去的墨水早晚要被瑞初吸干了
吸干好,吸干好啊!
思及此处,敏若莞尔一笑,蓁蓁不知她何意,却下意识地跟随她的笑放下了心。
蓁蓁拍拍头,闭眼叹道:“是我心境不宁……老师,近两年,皇父愈见老迈,朝中局势不稳,眼见日月要变,外面的形势却还是没有大改变。我不知道这条路要走多少年,至少在我闭眼前——能让我看上一眼新天地吗”
“蓁蓁。”敏若忽然唤她,蓁蓁茫然地侧过头,正对上敏若的一如既往温和平静的笑,似是万事在握,胸有成竹,令人不自觉地信服,“你要相信,虽然思想进步是很长的条路,但也并非不能以人力来快速推动的。你们如今走的一年,已经顶得上十年、二十年了,这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不是白走的。咱们终归会赢,也只会赢,且那一天,离咱们已经不远了。”
不得不说,当年太皇太后被她忽悠得不冤。
虽然许多年未曾发挥功力,但此道功力在她身上只见精进,何况今日她所言全然出自本心,出口更加笃定有力,自然也更为令人信服。
蓁蓁抿抿唇,再度用力点了点头,这一回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坚定明亮,一如昔日,“我知道,老师。”
敏若笑了笑,拍着她的肩,温声道:“你如今与其杞人忧天,不如好生思索思索开办分校的事——江南开设分校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吧你亲自过去”
“我带着知予去。”蓁蓁道:“她不大想成婚,索性跟在我身边历练着吧,若是她可以,我在江南坐镇几年,便可以回来了。”
若是知予做不到,她就另外提拔人——只是那样别处的人选就又要犯难了。
培养出能独当一面的人手不容易,心里的布局又大,因而她用起来实在称得上“吝啬”。
“也好。”敏若点点头,又道:“要是再没事,你就学学习,好好研究研究新学,到了江南,正好与瑞初多探讨——人不可一日不读书、不可一日不钻研!你以为微光开起来就万事大吉了日后如何发展、如何转型、如何普遍在大清版图上铺开,你都考虑好了吗”
蓁蓁呐呐一会,猛地眨了两下眼,到底有了精神,认命点头:“我知道了!”
给蓁蓁定了个小目标让她忙起来,敏若彻底不担心了。
不过蓁蓁今天来,也给她提了个醒。
五十四年了啊。
她似乎应该调一味香出来准备上了。
果然如敏若所说,瑞初对外面的局势掌控严密,幕后之人刚甩了一下尾巴折腾起一点小浪花,立刻被瑞初着手扣住,巧的是那群人正打算以福建一带为依据起事——更加方便瑞初行事了。
她身未离江南,还在处理文会的后续事宜,收揽文名、宣扬文报,而手脚已伸到千里之外,将那一场风波悄无声息地按住。
所有幕后之人都被秘密捆送,在本地秘密审问之后,身份较高的几人被运往江南。
如敏若和蓁蓁所猜测的一般,那群人确实只是为“反清复明”而努力的一群乌合之众,背后有些海盗势力支持。
这是一个好消息,这代表着“新学”还没有传入京中某些人的耳目里。
蓁蓁松了口气,但对京中的防备布置还是没有放松,以往有疏漏之处,静静观察半年余,确定京中风平浪静,她才开始准备明年南下筹办书院的事宜。
彼时芽芽与弘杳已经随洁芳北上,去年在热河一带试种早熟稻的事务还算顺利,但在寒凉之地种水稻,还是高产早熟稻,康熙对此万分看重,保佑十二分的谨慎,只怕三五年内,安儿与洁芳都要泡在塞外了。
但这是芽芽最后一年随父母前往塞外了。
秋日他们一家回京后没多久,芽芽就被舒窈拉到身边去了,康熙对此并不关注,知道这件事还是因为安儿上门来哭,一进殿就直接告状:“汗阿玛!十二妹她太不像话了!”
康熙蹙眉看他一眼,“互相伤害”多年的父子俩自有一种默契,康熙直接问道:“你又发什么疯”
一旁的四阿哥眉心一抽,但看安儿一眼,品着这句话里的情绪,心却安稳了。
安儿不管殿内有没有兄弟大臣,当然也不怕丢脸,直接道:“她抢我闺女!没天理啦汗阿玛!她就是亲姑爸爸,也没有这么干的!”
康熙抬手去按眉心,忽然很不想承认面前这个确实是自己儿子。
亲的,抵赖不了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