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医院总是很挤,敏若醒来一段时间后,情况大致平稳,只需要后期复健和检查跟进,医生就委婉地表示她可以圆润地离开医院,把床位让出来了。
谢家的房子就在这所医院附近,十几分钟的车程,来回复健和检查都很方便。
在这种情况下,能回家自然是一件大好事,谢爸谢妈欢天喜地地开始准备出院的事,敏若也已经能稍微挪动一点了,坐着轮椅在窗边看雪,忽然想起她的瑞初。
瑞初就生在这样一个雪天,听人说,她生出来时,天边忽然飘起鹅毛大雪,敏若当时并未看到,是在稍微能够活动自如之后,透过窗看到了那场雪。
雪下得很大、很厚,窗外一片银白世界,宫中的金黄琉璃瓦上都覆满了雪,入眼一片白茫茫,干净到了极致。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来着
哦,她当时想,那么脏的地方,哪怕是再干净的雪落下去,也会被染脏的。
但她的雪没被染脏。
她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十几年的雪,干干净净地走在世上,用干干净净的雪,彻底洗净了那片皇城。
敏若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忽然听到谢妈在身后唤她:“阿若——过来吃个橙子。”
敏若操纵轮椅回身,却没去吃橙子,而是径直奔向她爸妈。
“我好想你们啊。”她将头埋在妈妈腰间,手臂同时环住两个人抱着,闷声道。
夫妻二人皆愣了一愣,对视一眼,谢妈下意识轻轻摩挲敏若的后背,谢爸先开口,故意道:“诶哟,咱家大小姐偏心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怎么不抱你爸我呢”
敏若的脸在谢妈的衣服上蹭了蹭,闷闷地道:“我妈身上香!”
谢爸伸手戳戳她的脑门,“你爸身上的油烟味是给谁做饭沾上的小没良心的。”
谢妈笑眯眯地,睨了他一眼,道:“高下立见了吧”
谢爸气哼哼地威胁道:“今晚我掌勺,你们娘俩掂量着!”
谢妈忙悄悄推敏若,敏若又凑过去蹭蹭谢爸,一家三口没一会笑成一团,捏着缴费单子回来的谢哥谢敏青靠着病房门站着,“啧啧”两声,道:“小丫头醒了,就没我这老大的事了这是。”
敏若没言语,只把一直胳膊一伸,谢敏青又“啧啧”两声,身体却很诚实地靠了过来,也蹭了一个怀抱。
他顺手揉了一把敏若的头,道:“好崽,哥带你回家!”
谢爸白他道:“你揉狗呢”
谢妈嘴角直抽,连他也瞪了一眼。
然后的半年里,敏若就都奔波于医院和家里。
她爷爷奶奶一共生育了三个子女,即是她爸爸、她叔叔以及她姑姑,她爸妈一直和爷爷奶奶一起居住,方便照顾老人,她也就是在爷爷奶奶跟前长大的。
不过谢家的房子都在同一个小区里,住的很近,除了姑姑做金融业常年出差加班外,她爸原本做点小生意,在她哥大学毕业而她选择学习文学专业后就将生意都交给她哥了,目前处于退休在家状态,她叔叔在文化局上班,也不算极忙,平时聚会很方便。
姑姑工作忙,叔叔是公职,只有她爸比较“无法无天”,顶着计划生育交了罚款把她这个意外到来的老二生了下来,前些年她叔又生了二胎,姑姑家则只有一个独生女。
她出院时候正赶上寒假,叔叔家的小妹来得最勤,恨不得一天跑三躺,进院子嘴里就是“姐姐”“姐姐”。
上一世到底活了几十年,生育了自己的儿女,看着许多晚辈长大,哪怕是终于回家了,敏若也没有一点都不想他们的道理,因而最初那段日子,除了终于与亲人的团聚的激动的兴奋,偶尔安静下来,也难免想到上一世的孩子们。
多亏小妹敏言,一日三趟地往这边跑,缠得她出院之后一点伤春悲秋的空档都没有。
过去的到底过去了。
完全康复之后,敏若窝在奶奶书房那片落地窗前的榻上,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位置,躺在上面,屋外的阳光倾泻入内,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这是故乡的光,照得她心中一片安宁。
在这样一个夏日的午后,敏若如是想。
如今,她也算是活了三辈子的人了,第二世所有的痛苦、不堪,都应该停留在第三世了。
停留在大清烧起的那把荒火里,也被一起,焚烧成为灰烬。
她如今回了家,父母在旁、亲人在侧,再没有一处是不舒心、不顺意的。她也不该在此时再沉溺于过去,那岂不是重蹈上辈子最初的覆辙
她克制不住自己对上辈子的孩子们的想念,但也要揣着那些想念往前走了。
庭前的石榴树上挂了果,只是还没红。
敏若盯着那些果子看了一下午,给自己定了第一条计划。
——在家啃了半年多的老,如今四肢健全、活动自如,她也该考虑考虑干点什么了。
不然大学毕业、穿越的时候造过反、搞过宫斗,而且一把年纪了的人了,还伸手要爸妈的零花钱吗
上辈子库房里堆得金银成箱,从来只有她支援晚辈的份的敏若自认没长那个脸。
她自顾搂着个抱枕出神,忽然听到房门被轻轻叩响,她连忙起身过去开门,“奶奶!”
“就知道你又在这呢。”谢奶奶今年年近七十,已是位实打实的老人了,然而敏若近来面对爷爷奶奶,竟然微妙地有一种“都是弟弟妹妹”的感觉。
从身份上,这是绝对使不得的,不孝顺!但从心理年龄上……嗯……确实是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