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眼看着地面,倏而又笑起来,看了看照片,满是愧疚,“前两天,我动手打了他,其实……我不止打过他一次,可从没有像前两天那样,我实在忍不住,打了他一拳……对不起,你一定……很心疼吧?”
他看向远方,重重的叹了口气,“你儿子说我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我觉得……他说得没错,我留不住你,也带不好他,我甚至连告诉他真相的能力都没有……阿瑶,你会不会觉得……自己爱错了人?”
春风拂过他的面颊,吹起高高立在墓旁的柏树,“哗哗”的响,雷东徽坐在墓旁,垂眼看着地面,眼泪忍不住涌出眼角。
他想到过去,在医院里的小花园,那个柔弱的身影转回头来看着他温柔的笑,他的心,疼得喘不过气。
墓碑上的照片,就是那时候拍的,照片上她已经剃光了头发,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他依旧记得,拍摄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已大腹便便。
“我这样好看吗?东徽,要不……我还是戴个假发吧?”
“不用,你什么样都好看!”
“别了吧,我想让你将来看见我的时候,都是漂漂亮亮的样子!”
他回头看着照片上的她,泣不成声。
他倏然就回到了医院的小花园里,她倚在他肩上,拉着他的手把玩,“东徽,你答应我,将来你不能打儿子,一个手指也不能碰他。”
他垂眼看她,“那他调皮怎么办?”
“调皮要跟他讲道理,我们的儿子一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他一定能明白你讲的道理。”
“那讲了道理还是不听该怎么办?”
她笑起来,戳了戳他的鼻尖,“胡说,你这是胡搅蛮缠!”
他皱了皱鼻子,煞有介事,“啧,你看我多淘,道理我爸我妈也讲啊,我听吗?!”
她咯咯咯的笑,“只要你站在他的立场,感同身受,你就能找到他能理解的沟通方式!教育是什么?教育是父母蹲下来,蹲在孩子身旁,以孩子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你就会理解他的所作所为,自然而然,你也就能找到合适的沟通方式了,讲大道理,没用,打人,更没用!”
他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反正是蹲不下来,将来就指望你了。”
她看着他笑,目光里一丝恐惧也没有,“东徽,你明知道,我陪不到他长大的。”
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胡说,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你不仅要陪着他长大,你还要陪着我变老,我们俩要葬在一起的,墓我都买好了!就在东郊,你说东边能看日出,你不是喜欢看日出吗?等将来我们葬在一起,我天天都陪你看日出。”
“好,我就在哪里等你,等你来了,我们再一起轮回,下辈子,说什么我也不放开你!”
他紧紧的抱着她,“这辈子我就不放开你!”
“那你答应我,将来,不可以动儿子一个手指!”
“……”
“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答应你,绝不动儿子一个手指!”
过往的回忆历历在目,雷东徽泪流不止,他坐在墓碑前,心里疼得说不出话,再看照片,那些回忆,依旧如过去般鲜明,他再也忍不住的用手捂住脸,低声啜泣。
“阿瑶,儿子他……很想你……怎么办?我该如何告诉他,他妈妈不是流言里的样子,我该怎么对他说……他妈妈是一个何其善良,何其大度,何其美丽的人?我该怎么告诉他,他的妈妈……究竟有多爱他?”
眼泪肆无忌惮的顺着指缝流出,只有在这里,他才能任自己泪如泉涌,也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袒露他的脆弱,“阿瑶,其实……我一点都不好,我……好想你……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做不好……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静默是他得到的答案,心里的愧疚及悔意将他的整颗心都吞没,他想到她是用了何种方式才生下雷穆阳,他就为自己那一拳悔得肝肠寸断。
阿瑶若是泉下有知,该如何心疼儿子?该如何埋怨他?
她活着,他不能予她未来,她死了,他亦不能让她安宁。
雷穆阳说得没错,他,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
空旷的墓地里,唯有他一人静坐,静默的空气里,只闻他一人啼哭,柏树“哗哗”的随风摇晃,却摇不净他心中痛苦,晃不掉他深刻悔意。
连着两个星期,雷穆阳都没有到学校里来,若月终日陷在同学的嘲弄中,只能选择不听不看,她再也不好好上课,每当看见课本上的知识点,眼前浮现的都是妈妈虚伪的笑意,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业不会做,面对那些曾经熟悉的字节,她一眼也不想看。
她心里依旧还挂心着雷穆阳,雷穆阳不来,班级里似乎也未受什么影响,而那些讽刺她的话,却一日比一日更离谱了。
中午吃完饭,露台休息区同学寥寥,王娟、林洁和张艳围坐在小桌子上,而她们对面,坐着李慧。
“吃啊,别客气,这是我爸从美国带回来的水果。”
张艳笑着把桌子上的塑料袋往李慧的方向推了推,李慧客气的笑着点头,却没有伸手拿,目光看向塑料袋里的水果。
这个东西,她在市场上见过,好像叫车厘子,一斤买不了几个,却要卖到好几百,可谓是水果里的“奢侈品”了,她过去从未吃过,可眼前这三人把她单独叫到小露台,定然是有事,贸然之间,她也不敢动手。
“你别紧张,我们又不是怪兽,不会吃人,让你吃你就吃吧。”
林洁也开口,李慧笑意满盈,“没有没有,我没有紧张。”她说着,伸手拿了一个车厘子喂进嘴里,却食不知味。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同学之间聊聊天,你不是最爱听八卦吗?我们也爱听,所以叫你来问问。”
林洁说得客客气气,王娟坐在旁边,笑着不开口,李慧也不敢看王娟,只敢点头。
“你知不知道冯若月和雷穆阳,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张艳轻声问,脸上的笑意却是好奇,李慧就知道肯定跟若月有关,她清了清嗓子,“就是……聊得来的同学啊。”她看了她们一眼,又怕她们生气,赶紧补了一句,“她是这么跟我说的。”
“嗨!都说了要听八卦,你讲这个就太没意思了!”张艳摆手,转而又笑着凑到她面前,“我听其他同学说,冯若月好像跟雷穆阳那个以后,还去了医院……有没有这么回事?”
李慧一愣,那个?去医院?
这是什么意思?!
张艳也不太好意思说得太直白,清了清嗓子,“就是,之前有一天早上,冯若月把雷穆阳单独拉走了,她隐晦的问他,‘那件事’怎么办,雷穆阳还一脸不在意的告诉她,‘别担心,都过去了’,‘那件事’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
李慧骤然想起上学期临近期末的那天,若月就是单独把雷穆阳拉走了,还说“有事要说”,她犹豫的笑起来,摇了摇头,“具体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若月确实把雷穆阳单独拉走了,说是有事要说。”
张艳宛若听见了什么大新闻,用力拍掌,“你们看,你们看!我就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王娟垂着眼笑而不语,林洁啐了一口,“呸!真不要脸,平日里一副清纯样,这办起事来可比外头的女人都随便啊!”
“我就说嘛!整天没事装什么小白花!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就是吸引别人同情心嘛!背地里不知道跟雷穆阳乱成什么样呢!”
“就是,雷穆阳本来跟女生就牵扯不清的,他们话都说成这样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在学校里又不好明说……冯若月她妈还有脸跑到学校里说雷穆阳缠着她女儿,我真想知道她要是知道真相,是一副什么嘴脸!”
“她那样的人能有什么嘴脸啊?一看就是没文化的小市民,怕是还要高喊着是雷穆阳先脱的冯若月衣服,冯若月被逼无奈呢!”
“哈哈哈……”
“还有还有,她跟陈旻臻好像也有点什么,刚开学的时候,陈旻臻不是还还衣服给她?”
“对对对,还有陈旻臻……我去,真不要脸!”
张艳和林洁越说越起劲,话里的内容也越说越离谱,王娟静静的听着,笑容里都是深意,李慧垂着头静静的坐着,不发一言。
她想,今天之后,这学校里的传闻,或许要发生质变了,人们就是如此,听风就是雨,巴不得用言语把一个自己心里或嫉妒或讨厌的人贬低到尘埃里。
她没有辩驳,也没有否认,自然心里也不会对自己的好朋友有愧,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她没有想要害冯若月,如果冯若月真的遭了这难,也只能怪她自己。
为什么人前人后,心口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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