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仔细想想,坦利对于那三条秘密的讲述顺序,显然也是经过考虑的。
先讲劳剑华效忠的对象是圣唐皇族,再说太子李炳的身份并非正统,两个消息一前一后道出,顿时震住在场所有人,使大家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疑神疑鬼的心境中,再难对他保持戒惧之心。
最后,坦利借助李江遥的命门——何景明遇害,作为最终的护身符,稳稳当当回到了安全地带。
甚至包括最后他透露出那个有关突厥的情报,很可能也是带着心机。李江遥正因为这家伙存着心要对付大王子,这才有了要放坦利一马,好让他回去给突厥捣乱的想法。难道坦利真的这么厉害,算准自己或许在最后一刻还是会要他的命,因此故意摆出一副奸诈内讧的样子,令李江遥手软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厉害了!”李江遥不禁暗叹:怪不得当初赫思佳在离开水杉前曾说,她最忌惮的人,就是自己的亲二哥坦利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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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皇宫。
文武百官陆续离开太极殿,顶着月色返回各自官署,抓紧时间操办刚才在御前议定好的计划。
朝廷紧急撤离计划。
帝君李成武端坐在龙案后面,平静的看着被他特意留下来的逆鳞长史沈烈。
沈烈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陛下,迁都避祸,实乃明智之举,微臣完全同意这个决定。可是,各衙门都撤离了,您却坚持要留守帝都,这是何道理?”
比起半年前,李成武的面容明显又苍老了许多,他笑着摆了摆手:“沈卿,你莫急。刚才百官都恳求朕移驾避祸,你又不是没看见。柳诗名那个老东西,一大把年纪,居然还以死要挟朕回心转意。你们都是为朕好,朕知道……”
沈烈拱手:“陛下乃万金之躯,是我圣唐江山社稷的根本所在。大敌当前,理应安排禁军护送,火速离开帝都!”
李成武伸手接过内侍呈上来的燕窝,满不在乎的笑笑:“二十多年前,皇兄驾崩,晋王叛乱,兄弟阋墙,一夜之间我圣唐天翻地覆。那时候,朕还是个逍遥王爷,对皇位从未动过半点心思,只因与皇兄血缘最近,才被宗室和朝臣推举出来顶了班。没想到,这一转眼,居然干了二十多年!”
“陛下是千载明君,”沈烈不晓得李成武为何提起这事,只能顺着话题说道:“在您的统御下,圣唐政通人和、百业俱兴,一派盛世景象。这是帝国和百姓天大的福分!”
李成武哂笑:“扯淡!你拍马屁也不分分场合、看看形势?眼下这江山都内忧外患了,甚至连帝都随时保不住,还千载明君呢?你这是拐着弯的骂朕?”
沈烈吓得连忙低头:“臣不敢,臣失言。”
“好啦,别那么紧张,”李成武品了一口燕窝:“朕与你说笑呢。沈卿,你是朕的心腹,有些话也只能对你说啦。”
沈烈站直身子,正容道:“臣能得到陛下认可,惶恐涕零。陛下圣训,臣洗耳恭听。”
李成武点点头:“朕是个什么样的帝君,朕自己心里也有数的。虽然算不上是明君雄主,但也并非暴虐乖戾的昏君。与皇兄的励精图治不同,朕崇信黄老之道,凡事都讲究个无为而治。原指望呢,靠着年劲松、徐烈那一帮老臣,保江山太平、百姓安宁,最后顺顺当当的交给炳儿,就算是功德圆满啦。可是没成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唉……不说啦,都是朕的错!”
沈烈忙道:“陛下万万不可这么想。内忧也好,外患也罢,那些觊觎圣唐江山的奸佞,历朝历代都有……”
李成武打断了他的话:“可是,让奸佞得逞的,却只有朕这一个。”
“陛下,得逞二字,言之过早。”沈烈郑重道:“无论是突厥人,还是谢光,仅仅是一时得意而已。只要陛下安然,待各地的勤王大军陆续赶到,完全可以扫荡内外敌寇,恢复我社稷清平。”
“正因为你说的这样,朕才更不能离开帝都了。”李成武的语气显得非常坚定:“朕可以做无为的君王,但绝不能当逃跑的皇帝。有朕在,帝都才能称之为帝都,才能成为圣唐军民的魂魄所向。朕与帝都共存,则圣唐有望驱逐敌寇;朕与帝都共亡,则圣唐有望重整河山!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臣……明白。”
李成武像是看不见沈烈眼中噙着的热泪,开心道:“朕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圣唐需要朕做的,是振奋起皇朝上下的悍勇之心,不如此,不足以抗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敌人。那么究竟该怎么振奋呢?只有一样,就是死守帝都!圣唐帝君死守都城,守得住,军心大振,士气如虹;守不住,朕以身殉国,举国皆是复仇的哀兵!到那时,敌寇不足惧矣!”
他稍微顿了顿,轻声说道:“这也算是朕对后世子孙最后的一点贡献吧。”
沈烈当然理解李成武的心思,他痛苦的摇了摇头,接着又点点头,沉声道:“陛下,既然您圣意已决,那么请恩准沈烈陪伴御前、共赴国难!”
李成武静静的看着沈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