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凝寒并没有听错,阿史那支斤的确是要亲自给圣唐帝君李成武送葬。
这个消息,已经在数日前传遍了整个帝都,而送葬的日期就定在后天。
帝都之战到现在结束了一年有余,李成武身死殉国,尸首其实也早已放进棺椁,安葬在城北行宫。
不过照规矩来说,他应该是入圣唐皇陵才对,因此阿史那支斤提出要另行送葬,倒也不算毫无依据。
只是,一个入土五百多天的圣唐先帝,为什么又被重新请了出来,转往皇陵,而身为仇敌的突厥大汗又为什么要亲自扶灵送葬,其中的含义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夏侯凝寒心中充满疑惑,于是决定多待两天,好看一看突厥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为帝君送葬的日子。
夏侯凝寒早早起床,沐浴梳洗,还特意换了身素服,发挽白花,独自走到朱雀大街,在路旁等候送葬的队伍。
此时,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两边早已挤满了帝都居民和从周边村镇赶来的百姓。人们面色阴郁、神情凝重,全都翘首望着皇城的方向。
辰时三刻,一支信炮自皇城内的横贯广场冲天而起,遥遥升上半空,猝然炸响。
炮声余音未歇,帝都城内的钟楼鼓楼便开始联袂呼应,一时之间,全城钟鼓齐鸣。
在悠扬激荡的钟鼓声中,皇城正南面的承天门缓缓打开。
幽暗深邃的门洞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转眼工夫,一千名全副武装的突厥战士,骑着高头骏马,手举白色经幡,表情肃穆的列队而出。
一千面高达两丈、宽约三尺的刀旗白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式经书符文,既有圣唐的,也有突厥的。旗幡如林,随着战马行进迎风招展,一眼看去极有气势。
由骑兵组成的旗林刚刚过去不久,后面三千名西疆步兵,清一色的左手持圆盾、右手持弯刀,排成五路纵队,踏着整齐的步伐,开出了承天门。
那些西疆战士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粗犷肃杀,连鬓络腮的大胡子,配上手中的圆铁盾和牛角刀,展现出了一种浓郁的异国风格。
而紧跟在西疆护卫步兵团后面的,是由数百名突厥萨满法师和圣唐僧侣道士共同组成的奇特队伍。三教各有各的经幡法器,各念各的超度经文,此刻硬是被混杂在一起,远远看去,既神秘肃穆,又热闹滑稽。
就在人们窃窃私语、议论这怪异场面的时候,一座硕大无比的棺椁,忽然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那巨型棺椁约有两丈见方,上下左右全被金箔裹覆。棺椁的顶部搭建着檐顶,明黄色帐幔自顶上向四周垂下,微风徐来,幔帐轻轻摆荡,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棺椁主人的故事。
六十八名壮硕的突厥大力士,赤膊上身,用肩膀扛起由白布缠绕的轿杠,抬着巨型棺椁缓步向前。
近百位圣唐后宫嫔妃,全都披麻戴孝,一边掩面哭泣,一边跟着棺椁行进。
在棺椁队伍后面不远的地方,是以阿史那支斤为首的数十位突厥王公贵胄。这里面既有黄金部族,也有诸如云河、神鹰、鬼斗、血狼等突厥八柱的元老。
他们高居马上,同样是面沉似水,在三千血卫的守护下,走在了整个送葬队伍的最后。
殡仪过处,道路两旁的百姓们纷纷跪倒叩拜,哭喊声响彻天际。
这是对那位老人迟来的祭奠。
他或许不是明君雄主,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与圣唐八百年的历代帝君相比,甚至可以用“窝囊”二字来评价他。但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皇朝危若累卵的边缘,他用自己的勇气、用皇族血脉的荣耀,亲手给自己的一生做了注脚。
李成武,无愧于江山社稷。
相较于那些哭天抹泪的民众,夏侯凝寒显得非常平静,她对着路过面前的棺椁,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一拜是她自己,一拜是替她父亲夏侯梅,还有一拜则是替太子李炳。
陛下,请你走好。破碎的河山,就留待我们收拾吧。
夏侯凝寒默默祝祷,然后站起身,将目光投向了正在走来的阿史那支斤。
她很好奇,这位横扫西大陆、号称突厥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端坐在马上的阿史那支斤,看上去比自己实际的岁数年轻许多。他穿着一身雪白的武士服,体态匀称、颇有风度,俊朗的眉目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