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氏先前既承了成宁县主恩惠,又身为老定北王的孙女,深以先前袁妃所言为然,此时见淑妃一再逼迫,不由得道:
“淑妃娘娘先前既然说后宫不可干涉前朝之事,此刻怎么又说个不停?先帝时诚然有和亲旧例,却也不过是缓兵之计,最后到底是忠臣良将战场搏杀,血染河山,才换得这九州安宁!”
“住口!”定国公为之变色,厉声喝道:“这大殿之上,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淑妃被个后辈抢白,心下难免不忿,只是到底在宫中多年,养气的功夫十足,脸上倒不显露,便只微笑着说了句:“到底是老定北王的孙女呢。”
宁氏低下头,顺从的说了句:“淑妃娘娘谬赞了。”
目光在父亲脸上扫过,却正好瞥见了定国公迅速在淑妃坐席处掠过的眼神。
一种了然的嘲弄。
转瞬即逝。
宁氏心头微微一突,不易察觉的将目光收回。
天子仿佛没有注意到淑妃与宁氏之间的交锋,也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太子妃和成宁县主,而是问诸王:“朕决意以定安县主为公主,和亲塞外,尔等以为如何?”
“父皇,万万不可!”
济王膝行几步上前,以头抢地,哭道:“大哥早逝,唯有这三个孩子罢了,塞外苦寒,颖娘若是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他哽咽道:“儿臣的长女,比颖娘还要大两岁,让她替颖娘去吧,父皇,儿臣求您了!”
济王之后,其余皇子迅速反应过来。
定安县主是东宫仅有的两个女儿之一,大哥在的时候又对他们照顾有加,他们这些做弟弟的在亲爹还在的时候就冷眼旁观侄女被送去和亲,那等到亲爹死了,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天子岂会乐见一个没有心肝、不思孝悌之道的储君!
诸王立时便开始劝阻天子,或者说以宫女和亲,或者说选取朝臣之女,还有的愿意让自己数个女儿中的一个去,只是有济王珠玉在前,却是占不到什么风头了。
天子默不作声的等他们哭完,终于淡淡发话:“传旨,加定安县主为定安公主,以嫡出公主双倍嫁妆陪送,令忠武将军率领士卒一万、骑兵三千护送,不日前往北州和亲。”
说完之后,甚至于都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便拂袖而去。
太子妃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陈王递了个眼神过去,陈王妃便满脸戚色的近前去了:“大嫂,地上凉,先起来吧……”
跟成宁县主一前一后的将太子妃搀扶了起来。
其余诸王内眷们也围了上去,一脸感同身受的担忧与抚慰。
宁氏远远看着,心下黯然,又觉嘲讽,脑海中陡然回想起父亲刚才看向淑妃的那个眼神,不由得扭头去看定国公。
在众人面前,她没有开口,直到出了天香殿,坐上自家的马车之后,才悄悄问父亲:“您好像对淑妃娘娘的言行,有些不以为然?”
定国公脸上略带几分微醺,手握缰绳,回答女儿说:“我在朝中多年,平安无事的原因,就是守拙,勿要多嘴。”
宁氏心神一凛:“女儿受教了。”
……
这一晚,成宁县主留在府上陪伴母亲。
太子妃向来端方,十余年来都沉得住气,然而事情涉及到自己的女儿,便有些定不住神了:“不然,索性叫颖娘同春郎一起假死……”
成宁县主举棋不定:“只怕会有些艰难,先前的诸多先手,恐怕会在天子面前露了痕迹。”
太子妃语气略有些急:“要不要找春郎言说此事?”
话一说完,她自己便否了:“不必,事情刚刚发生,我们实在不便出门,若是惹得天子起疑,大祸马上便要临头!”
成宁县主则道:“此事委实是来的太快了些,若是春郎遇袭身亡的消息先行传回京中,只怕便不会有此事了……”
太子妃苦笑道:“当时原是为了不叫两件事离得太近,才如此为之——罢了,谁能料定后来之事呢!”
她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带着女儿一道往祠堂里去给辞世多年的丈夫上香,待到从祠堂里出来之后,便又是从前沉住冷静的太子妃了。
使女前来回禀:“齐国公世子听闻今日之事,在二门外候着,想来跟县主说说话呢。”
成宁县主想也未想,便断然道:“不必理会,打发他走!”
他哪里是来宽慰自己的,分明是想来给自家求一条生路的!
成宁县主其实并不知道齐国公府同吴王牵扯的有多深,只是见其近来举动,再观察天子言行,便清楚的知道——齐国公府完了!
本来就是政治婚姻,又无儿女,哪来那么多的深情厚谊。
你不站我弟弟,并非我的同盟,大祸临头,又指望我来捞你?
做梦!
有这个时间,我去天子面前刷刷脸多好,丈夫这东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再让祖父给我挑个好的,不是更妙?
母女二人洗漱歇下,略过不提。
第二日,太子妃辗转将昨天宫宴之事的原委送到了颖娘手中,又经过她的口,传到了刘彻耳朵里。
刘彻先去看颖娘神色。
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好像被天子指定要去和亲的人不是她似的。
刘彻不由得笑了起来,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几圈,脑内冥思半晌,终于绕到颖娘面前:“二姐姐,你信不信我?”
颖娘没好气道:“你若是有了主意,便只管说,打小就是这个样子,你嘴一张,我就看见你肚子里的坏水了!”
刘彻定定的看着她,道:“大姐姐跟娘的意思,是让你跟我一起假死,再费些手脚,把先前的漏洞补上,边塞苦寒,戎狄又不通礼教,不能真的让你嫁过去……”
颖娘道:“听起来,你的意思,一定跟娘和大姐姐不一样了?”
刘彻点点头:“二姐姐,我想让你嫁过去!”
颖娘不假思索的应了:“好!”
刘彻反倒一怔:“不问我为什么吗?”
颖娘却是冷哼一声:“春郎,你未免太轻看我!我乃是东宫之女,祖父亲封的公主,和亲过去,也是要嫁给大单于的。中原与北州相隔甚远,他们只知道我是公主,哪里能知晓我性情为人?届时我带一柄短刀,藏于身上,趁其不备,取其性命!”
刘彻微觉愕然:“那之后呢,你该如何脱身?”
颖娘这才慢悠悠的加了一句:“这是下策。”
刘彻:“……”
刘彻不由得白了她一眼:“那上策呢?”
颖娘微微一笑,神采飞扬:“我听说戎狄分上三部与下三部,分别坐落于溧水河的两岸,这上、下三部原本血出同源,后来却因为单于之位而结成死仇,现任的大单于当年便是篡位上去的,此时戎狄势强,不可强攻,倒可以纵横捭阖,从内部攻破……”
她眼眸明亮,信手蘸取茶水,在桌上绘制出戎狄的地图:“我看过地图,戎狄说要以北州十六城为聘礼,朝中百官或许觉得这十六城是鸡肋,但我却觉得,没有不好的地势,只有用不好地势的人!这是天然的防护带,只需要在此地驻守三千精兵,再在这儿——”
刘彻原本还在听她分析,听着听着,却不由得走了神,嘴唇张开,复又合上。
他问空间里的老伙计们:“她到底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还是异想天开啊?”
李元达啧啧称奇道:“嘿,你还真别说,人家就是有两把刷子!”
李世民也道:“看起来刷子上毛还不少!”
刘彻:“……”
啊这。
刘彻忍不住问了句:“二姐姐,这些事情,即便是朝臣,也很少有人知之甚深吧,你是怎么了解到的?”
颖娘笑着将桌上的地图抹去:“你难道忘了,我们还有个在北州戍守的舅舅吗?”
刘彻怔怔的看着她含笑的面孔,不知怎么,竟觉得有些异样的亲切。
他鬼使神差的问了出来:“二姐姐,你有没有一个很聪明的外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