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听到此处眼神一阵哀伤,经纶之才,却沦为他人腹中食物,这是何等的悲哀。
“最让我无法理解之处,是我质问其兄,长兄如父,其应当护他周才是,他竟说王胡为胡人。”杨明说到此处神情仍有悲愤。
过了许久,他长呼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些。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为《春秋左传·成公四年》篇中所云;‘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此为《礼记·乐记》所云。春秋时,秦、楚皆为异族,然秦时,已尽皆汉人,何为我族?何为异族?”郑玄开口问道。
郑玄这番话让杨明陷入深思。
《春秋左传》为古文经,《礼记》为今文经。
若以郑学来讲,秦以前,是非我族者,因其心必异,不能相容,但秦以后,始皇帝一统六国,车同轨,书同文,华夏文明完成了最早的民族融合,求同存异,异族自然都成了我族。
只是秦始皇选择的是暴力之法,得国之后实行的也是以严酷著称的法家,六国的百姓并未真正归心,所以等到秦始皇一死,帝国便分崩离析,二世而亡。
然后是高祖刘邦一统华夏,汉的统治者吸取教训,开始重视思想教育,到汉武帝独尊儒术,儒家中的礼、孝、忠等概念开始植入,外儒内法的治国之道开始。
再到汉武帝北驱匈奴,西抠氐羌,“汉”这个字形成了强大的民族向心力,汉人以汉为荣,甚至异族也以模仿汉人之事为荣。
但是,当帝国达到鼎盛之后,对异族的态度又回到了过去。
用杨明那个时代的话来讲就是:你什么档次?敢跟我一样?
对周围的这些少数民族,汉人有着天然的民族优越感,然后把他们视作异族,低贱、下流,鄙视链的最底端。
那些所谓的融合、东迁、南迁,也不过是把对方当奴隶看待,当狗来用。
东汉一百多年的羌乱,根本原因不就是如此?
大多数人然忘记了,再往前倒几百年,真正能被称为华夏的,也就黄河流域的一些部族而已。
历史的发展,其实就是一个民族融合的进程。
顺流而走,国家强盛;
逆流而行,国家消亡。
郑玄并未提出看法,但是他对杨明提出这样一问,已是一种回答,而且是集其毕生所学的回答。
郑玄,兼采古、今经文学,本质上不就是融合?
历史上不就是因为它所展现出的包容性,最后才能一统经学?
经为史,史照今。
杨明此时不得不再次感慨,郑玄大才。
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此时很自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华夏民族的代表,盛唐。
唐的包容性可以说是历史之最,“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无数异族以唐人身份而自豪,更以唐人身份去为之开疆拓土。
也许只有到了那样的时代,王胡的事情才会发生改变。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可师者并非对,如何取舍,如何运用,子骞你心中自有定论,但愿有一日天下大同,再无王胡者。”看见杨明神色变化,郑玄开口道。
言罢,他起身,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杨明赶忙起身,回礼,然后望着郑玄的背影,心有所动。
除了他这个穿越者,就一定无人看得出这天下将大乱吗?
比如郑玄。
郑玄四十年游历求学,又能有几个人比他更了解这大汉的满目疮痍。
他之后的屡辟不仕,还自称无能,是不是也是知道大汉已非个人能力所能挽回?
这个问题或许不会有答案,但是此刻,杨明心中对前路更加坚定。
他之前想走的是争霸之路,但这条路的终点只是一统天下。
但现在,求同存异,心往盛唐,这成为了他真正要走的路。
虽然在这个时代,那或许会是一条无比艰难、荆棘满布的道路,但他也将为之奋斗终生。
望着郑玄方向,杨明躬身大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