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有些诡异的家宴。
别人家的家宴,尤其是像今日这样的除夕夜里的家宴,无论是贫是富,那都是一家和乐融融,欢声笑语一片。可这皇家的家宴,虽然酒菜要比别家好上不知多少倍,可整体的氛围却显得极其压抑,都没什么人开口。
只有当身为父亲的孙雍开口问某位皇子什么时,那位才会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回答几句。而且就算是在吃喝时,他们也都是小口吃点,酒水更只是在唇边略略一沾,意思一下而已。
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家宴,一方面在于天家从来就是规矩森严,皇宫内森严的氛围更是让所有子女都不敢真正开怀放手;另一方面,还是在于孙雍一直以来对子女们的感情都很是淡薄,甚至多有提防,由此父子父女间就没太多亲情可言了。
不过即便如此,该有的礼节还是得到的,这时敬王孙琦便笑着问道“父皇,您的龙体真就大好了吗?之前儿臣听说您一直在宫中养病,连外臣都不曾见,可实在颇感担心啊。”
“呵呵,朕的身子还算不错,之前只是偶感风寒,经太医们精心医治后,却已经好了许多了。倒是你们几个,尤其是你,自小身子骨就弱,可不要在这冬日里患了病了。”皇帝对敬王的表现倒是颇为满意,笑着说道。
孙琦确实是诸子中最让孙雍感到放心的一个了,因为他自小因为受伤而身子骨弱,总是突然就得了病,自然也就对权势什么的完全不放在心上,只扮演孝顺儿子的角色,也没有任何想要夺取储君之位的想法。
于是,他反而成为了最亲近皇帝的皇子,同时又是朝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皇子。他没有自己的班底,平日里就在府中读读书,画几张画,算是真把闲散王爷的状态给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现在父皇关心到自己身上,孙琦也是一脸的感激,忙肃声道“多谢父皇挂怀,儿臣自然会照顾好自己,不让父皇费心。”
“呵呵,这就好,要是所有皇子都能跟你,跟孙璧一样,不但不用朕费心,还能帮朕做些事情就好喽。”皇帝又似有感而发,只是说这话时,又有意无意地瞟了太子一眼。
他在期待着太子做出什么失态的举措来,以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了解,在重重压力下,孙琮很可能真就爆发出来。
那样一来,自己便拿到了借口,可以将孙琮的太子之位给拿去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的孙琮居然表现得颇为平静,虽然一直低着头,没怎么开口,但整个人依旧稳当,没有因为眼下的局面就乱了分寸。
他倒是有所成长了……皇帝心里作着评断,口中却又问道“太子,你对此番英王在北疆的大捷有何看法啊?”
孙琮微微一震,旋即就低声道“儿臣也很为父皇,为我大越天下人感到高兴。想来今日之后,我北疆再无边患,不但百姓们都能踏实地过上好日子,朝廷的财政支出也能得到节余,如此才能成我大越盛世啊。”
“太子这话确实在理,但在儿臣看来,最重要的还是在于我大越从此又多了一个能镇守边关的名将啊。七弟他虽然之前在军中名声不显,但经此一役,天下人都将知道他的厉害,如此至少几十年里,再没有人敢起兵威胁我大越安稳了。”孙璘也随之开口,似是想跟太子争个表现。
皇帝看了这个自己曾经最重视,却又是第一个让自己感到失望的儿子,只低低哼了声“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此看来,英王的封赏可是不能薄了。太子,你以为朕该如何赏赐他啊?”
这真就是一步步地在给他施压了,自然让太子更感难受,刚拿起的杯子,都被他捏得快破了。在深深地吸了口气后,他才有些沙哑地回答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七弟他立下如此赫赫之功,自然要由父皇你来定下赏赐了。”
这回答当真是滴水不漏啊,让孙雍都没法挑他的错了,只能端杯饮下一口,把有些不满的情绪给压了回去。
接下来,他们又是随口闲聊,只是现场依然冷清,酒也没喝多少,等到时近二更,众子女便纷纷起身,给父皇请安叩头后,便全都退了出去。
这场除夕夜的年夜饭,皇家众人其实并没有吃好,几位皇子公主们甚至连肚子都没有填饱。所以不少人在离开宫殿后,便匆匆往外,只想着赶紧离宫,再赶回自己的府邸吃些东西,好歹把肚子给填饱了。
但在这些人中却也有例外——太子就落在了所有兄弟姐妹的身后,步履沉缓地朝外走去。在外人看来,他似乎是因为心情沉重,有太多心事,才会如此模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另有目的。
即便走得再慢,他也还是来到了宫门前,守在那儿的一些禁军将士便全都弯腰施礼,恭送这位太子殿下离开皇宫。
在他们的目送下,太子的车驾确实很快就离开了宫门前。但是,太子本人,此时却并没有真个离开,在黑暗的掩护下,在林天翔的安排下,他和已经换上内侍服色的曲望洋已经藏身在了宫门边上的一座小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