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的两百军士,不但有一半是拎着三眼火铳,还有一百的长枪手刀盾兵,如果强行攻击这个小石山,问题应该不大。
眼角余光扫了下那些虎视眈眈的军士,还有两个明显一脸不善的百户,萧夜心里突地一寒,后背上微微见了冷汗。
“那么,就请孙镇抚官交割物资吧,”既然不买自己的笑脸,也就用不着再热脸贴冷腚了,萧夜沉声道。
在他身后,亲卫们已经拉开了散兵线,火铳下肩端在了手里;这些和百户生死几经的亲卫,看向孙镇抚他们的眼神,也渐渐冷漠。
远处的草甸里,王虎小旗也在悄悄地围了上来,黑洞洞的火铳伸出枯黄的草梗;如果萧夜敢拔出腰间的左轮手/铳,那第一轮火铳的攻击,就是王虎他们十人了。
加上十名亲卫,打起来他们不见得吃亏。再说山上还有其他小旗,随时可以支援。
见萧夜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孙镇抚顿时勃然大怒,正待开口呵斥,旁边的百户罗愈飞隐晦地一拉他的官袍,“孙大人,天寒地冻的,还是赶紧宣读千户的军令吧,”
随着百户的眼神,孙镇抚眼珠子向四下里看了看,那百步外隐现的火铳枪口,他看不见,但心里的不安却是让他阵阵的阴火。
这个西门萧夜,这般张狂,难道就不怕王法吗。反手,孙阴着脸,掏出了千户所文书。
“石关屯西门百户,千户蒋大人令:石关屯百户所无故出兵草原,袭扰邻邦,特令交出犯禁军士,带回碎石堡看押,”脸上带着讥笑,孙大声地宣读着千户所的军令。
念完手里的文书,转手一抛,盖着千户所大印的文书,被他丢在了萧夜脚下。
只要萧夜老实地交出几个军士,哪怕是一个小旗也好,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了,当然,要是石关屯不长眼地送不上好处,那这交出来的军士,死活就难知了。
蒋杰这次打算的,是让萧夜和他的军户们,离心离德,待彻底搞清了黄少爷的打算,还会有更厉害的招数。反正,石关屯只要在碎石堡辖下,搞掉一个百户不过尔尔,活动下手指头的事。
“哗,”这下,不但那些亲卫们个个目瞪口呆,就是跟下来,在后面看热闹的军户们,也惊愕地喧闹了起来。
只有在远处四周戒备的王虎小队,依旧没有任何异常,半跪在草地上,稳稳地端着火铳,眼睛死死地盯着萧夜的右手。
执哨小队没有百户命令,随意暴漏身形队形者,左石他们手里的木棒,早已经给了他们教训,也打得这些军士眼里只有了百户的指令。
耳边传来孙镇抚官的命令,已经震得萧夜满脑子轰轰乱响,他的眼睛在地上的文书上不住地徘徊,呆立当场。没想到,岳父的推测,还真的出现在眼前了。
鞑子不该打吗?就许他们抢咱大明的?盯着脚下的文书,萧夜一时缓不过神来。
“尔等还敢喧哗?哼,军官唱闹者绞舌,军户违军令者就地斩杀,”孙镇抚眼皮子跳动,冲着那些嘈闹不休的军户们,狠戾地叫骂了一句,硬是把把这些人的喧哗给镇压下去了。
不得不说,大明朝廷的军法,在军户们的眼里还是很有威慑的。
“啧啧,西门百户,想明白了没有,想明白了就交出那些违令的军士,千户所没有怪罪于你,已经是天大的开恩了,”不阴不阳的孙德章,虽然心里有些急促,但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
软刀子杀人,慢慢剥掉你的军士,再让你丢掉屯里的人心,开春后鞑子一来,任你有千般本事,也抵挡不住蒙古鞑子的角弓弯刀;对于蒋千户的绝户计,孙镇抚官已经是五体叹服了。
尤其是,这次的来的好处,千户所一点也不要,否则他孙说啥也不愿意来了。
“孙镇抚官,我石关屯总共/军士百余人,半数是工匠,守卫实在缺乏,那些犯禁的军士,能否开恩让他们戴罪立功,报效朝廷,”艰难地抬起头,萧夜满嘴苦涩地恳求道,他的腿肚子也在突突地哆嗦着;为了私人恩怨,他实在是不想去走那一步。
岳父大人多日来的淳淳教导,犹在耳边,但萧夜不可能放弃那些和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戴罪立功?呵呵,西门百户说笑了,这个词可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百户能说的,”孙镇抚官仰头一笑,低下头来的时候,已是满脸的狰狞,“我大明军规,想你也知道,那是万万不许违抗的,”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萧夜身后的亲卫们,哗啦火铳入怀,咔咔地拉动了枪机;这一番举动,顿时让孙德章健马踏踏倒退两步,脸色一白,就是那两个一脸威严的百户,也是脖子一缩,衣甲乱响,不假思索地跳下了战马。
二百来自碎石堡的军士们,在罗愈飞的手势下,齐声高喝,枪尖竖起盾牌落地,盘在脖径上的火绳也擒在手里。
还好,萧夜身后的亲卫们,没有百户大人的命令,火铳枪口指地,弹丸也没有上膛,孙镇抚这才把拿下萧夜的军令,生生咽了下去。
“西门萧夜,你这是为何,难道你想违抗军令?”色厉内茌的孙大声地怒喝一声,这才让萧夜心神清醒过来;“不,下官不敢,”抬起右手轻轻一摆,萧夜让亲卫们退后。
上前一步,萧夜弯身捡起了文书,再次看了看,小心地收进了怀里。
“孙大人,想我西门一家世代军户,怎能冒犯军令,是不是有人挑唆千户,我石关屯冤枉啊,”心里尚存希望的萧夜,强自辩解道。
他的话,也让身后的军户们,大声地喊起了冤枉。
“冤枉?”孙镇抚不耐烦地一甩马鞭,遥遥指向北方草原,脸上露出大片的讥讽,“不说千户所已经有了人证,就是开春后鞑子也会派来使者,到那时你才会认罪吗?”
就在萧夜面色变幻之际,匆匆从山上小道跑来了一队小旗,为首的正是黄汉祥;分开前面的军户们,黄汉祥大步上前,越过低头不语的百户,单膝跪倒在孙德章马前。
“镇抚官大人,小人是石关屯小旗黄汉祥,前几日外出草原,不干西门百户的事,是小人莽撞行事,不但折损了弟兄,还连累百户受责,”黄汉祥抬头拱手,“小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愿受军法惩戒,”
“呼啦”他身后的九名军士,齐齐跪倒在地,“镇抚官大人,小人愿受军法惩戒,”
一时间,石关屯军户们惊得倒吸口凉气,有军士的家属颓然软倒在地;这军法惩戒,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碎石堡里的那位千户,心狠手辣,根本就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唯有萧夜,再次仰起头时,眼睛里的犹豫一扫而空,沉静的眼眸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懑。
在萧夜愤愤的目光中,孙德章嘿嘿一笑,提马上前,眼珠子溜溜转动,“黄汉祥,嗯,是黄石匠的大儿子,不错,有胆识,可惜呀,跟错了人,”
他的话没有引起黄汉祥的反应,也没有引起任何军户们的疑虑,就在孙德章的眼前,黄汉祥等十名军士,解下了腰里的弯刀,摘下军弩放在地上,一副认命的模样。
十几名碎石堡的军士,在谢景安的招呼下,拎着绳子正要上前捆绑罪犯,“慢着,”久久不做声的萧夜,干涩地张了口。
“敢问孙镇抚官,他们去了碎石堡,会判何罪?”嘶哑着嗓子,萧夜一字一句地问道,眼睛紧紧盯在孙德章的脸上。
“这个,就看蒋千户大人了,还有他们认罪的书状,”孙德章干瘦的手指一点,直指地上的黄汉祥,“可绞可押,”
他的话音落地,萧夜嘴角抽搐两下,挥手止住了那十几个军士,“那就不用押回碎石堡了,按军律行刑,还请孙镇抚官监刑,”
不可置否的果断,令孙德章和两个百户一愣,还来不及再说,萧夜大手一摆,左石带着亲卫背起火铳,一拥而上,把黄汉祥他们拉到了二十步开外的荒地上。
一脸任命的黄汉祥,和他的手下,没有半点的反抗。一溜十名军士,被踢到在地。
“后退,”随着左石低声一喝,十名亲卫松开罪犯的衣领,倒退两步,哗啦,亲卫们从肩上摘下火铳;“清仓、装弹,”流畅的咔咔声后,火铳装弹完毕。
“孙镇抚官,你可以派人验铳,”萧夜瞄了眼孙德章,萧瑟地说道,“他们,都是敢于和鞑子拼命的汉子,”
“呵呵,西门百户果断守纪,也好,事急从权,可以便宜行事,”掌管着碎石堡军纪的孙德章,心里冷笑一声,大声赞叹道。还好,他没有哈哈大笑出来,否则眼睛已经开始通红的萧夜,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情。
只有他点了头,萧夜才可以进行下一步。
左石看着有些憔悴的哥哥,见他给自己打出了手势,犹豫片刻,狠狠心下达了口令,“举铳,瞄准,”;再看看萧夜,见他已经转过身去,左石愤怒地盯了孙德章一眼,“开火,”
“彭、彭、彭,”连串响起巨大的轰鸣声,不但让那些军户们哭号声连连,就是孙德章也心里猛然一凌;这个西门萧夜,可真是一个狠人啊,连自己的手下也敢一杀就是十个,他满共才不过五十个可战之兵。
硝烟涌出的瞬间,两方众人就看见十名跪地的军士,被猛然的冲击力推趴在地上,后背上那鞑子人的羊皮短袄上,一个醒目的洞口,哗哗地淌着血液。
这么重的伤势,哪怕的京城御医再此,也是素手无策了。哪怕是摘取了弹头的弹丸,火/枪打出的冲击力,近距离上也足够撕裂结实的羊皮袄了。
暗地里实验过一次的萧夜,面对那倒下的一排弟兄,仍是忍不住浑身颤抖,牙冠咬得咯吱吱乱响。
目瞪口呆的孙德章,和罗愈飞、谢景安对视两眼,强压内心的不安,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让军士接过左石交上来的十个腰牌后,收缴了地上的弯刀、军弩,带队掉头就走。
至于敲竹杠的事,孙德章已经想不起来了。娘的这西门家小子,怎地这么手狠,比起千户大人也不逊色啊。
不一会儿,留在萧夜对面的,就剩下了两车的粮食,不到二十石糠糙的陈粮,拉车的骡马也被带走了。
呆滞在原地的萧夜,直到听见军户家属们的哭喊声,这才恍惚地打了个激灵;好在左石已经带着亲卫们,上前拦住了嘈乱的军户匠户。
山顶上屯墙外,田、黄两家商铺掌柜,惊讶地看着一群哭嚎不止的军户们,把十个浑身血粼粼的军士,慌忙抬进了屯里军舍;李郎中诊所那里一阵的忙乱,几个药士快步跑了出来。
几下一打听,得知山下真相的黄德山、田房俊,愕然地呆立半晌后,灰着脸进了自家的商铺,顾不上什么喜宴了。
已经被亲卫戒严了的军舍里,黄汉祥被百户在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后,长喘口气爬了起来,其他的九个军士也先后坐了起来,脱掉脏兮兮的血衣。
“我的个娘呦,差点就要了老子的命,”黄汉祥哼哼着,费力地从后腰上拽出一块铁板,看着上面浅浅的痕迹,呲牙咧嘴地叫道。
萧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悦地冷哼一声,“活该,演戏也不用把刀和军弩也摘了,白白便宜了孙老狗,”
左石在外间听见里面的动静,笑嘻嘻地撩帘子走进来,开始给十个人每人发放二两银子压惊,“各位,你们腰牌也没了,转脸就要去还白龙湖了,吃过晚饭再走啊,”
“你们回家收拾一下,晚上天黑后出发,”说完,萧夜起身出了诊所,军户们个个人心不稳,是得让这十个家伙稍稍露面一下。
石山下发生的事,直接就让杨天受把茶杯给摔了,女儿的婚事让蒋杰给搅和了不说,萧夜还“损失”了十名军士;更重要的是,石关屯里的人心,怕是保不住了。
这一次的演戏,萧夜除了岳父,谁也没有告知,生怕没有保密意识的军士,和外人闲谈中漏了内幕。
已经被军士看守住了出口的石关屯,田黄两家也打探不出消息,只能派出伙计盯着。
鸡鸣村保长尚舍田,原先是带着几个老人来贺喜的,但被这突然的一幕给吓懵了,要不是萧夜让他看了眼黄汉祥,或许今晚鸡鸣村的老少,连夜就逃回荒废的村子了。
脱去吉服,安慰了梅儿和小妹后,萧夜带着亲卫走进了磨坊,不但消耗了九千斤的石炭,还把刚刚得到的黑色果核,一百多斤稀罕的果核也倒进了石磨磨眼。
今天唯一让他高兴的,是这种黑色的果核,从石炭坑附近摘来的果核,竟然能让磨盘上的图案多闪亮一次。
碍于西门百户的喜好,田黄两家给他的结婚贺礼,是两千斤的铁料,硫磺、硝石各一千斤,铅块五百斤,也让萧夜一股脑地投入了磨眼。
连续按动了四次石磨磨盘上的按钮,萧夜在闪亮的图案里,挑选了半天,才取出了15支后装火铳,1800发弹丸,120枚震天雷,交到了黄汉祥的手里。
深夜,五辆骡马大车,在军士严密的看护下,悄悄离开了石关屯,跟随在骡车后的一干亲属,期期艾艾地被挡在了下山的小道路口,眼巴巴地看着拉着“尸首”的骡车下了山。
得到回报的黄德山、田房俊,坐在账房里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犯禁军士的下场,就是死了也不安生啊;恐怕好面子的西门百户,要拉到远处掩埋。
至于伙计报上来的没看见棺椁,两位掌柜全然无视了,山上连打家具的木料都缺,有一块白布裹尸已经不错了。替罪羊他俩见的多了,这次看到的也不算过分,唯一意外的,就是萧夜狠辣的手段,第一次现露出来。
这个消息,一定尽快传回家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