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断一行不如垄断一国,哪怕是一个区区的荒野小部落,值不值得商家投入精力,就看商家的眼光了。靳三娘自认眼界不算太窄,就是西北这边的消息传出去太慢了。
深深地看了一眼靳三娘,萧夜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相信有了我们的加入,大头领你的货物就能销往各地,不局限于陕西行都司这片小地方了,”能和甘肃镇商会一争高下,靳三娘并不在意,她要的可是一个代理权,至少全吃一种货物;只是,让她懊恼的是,萧夜似乎没听明白,依旧悠悠地喝着茶水,一言不发。
“不过我们三家距离这里实在太远,西门大头领,你的货物可是贵了些,能不能降降价,比如降上三成?”漫不经心的话,直接就让梁云和翟其宝,后背上冒出了冷汗,手段狠辣啊,这个丧夫不久的寡妇,真不愧是靳家的小顶梁柱。
要是他俩和萧夜说道,恐怕得央求着提价,巴不得萧夜抬高价格,自己回去了才能挺胸抬头;这人和人呐,一比气死人。
萧夜继续喝茶,眉角微微一挑,嘴里吐出三个字,“降一成,”
“大人,你可是在草原上兵强马壮的,和我一介女子还价,也不能这么狠,两成八如何?”靳三娘轻笑道,拿出了一只金花,金花背面的印章刻着几个篆体字,“上等的硫磺、硝石,我靳家可是按市价提供,梁、翟两家也一样,送货上门,”
“理当如此,离当如此,”眼见得靳三娘拿出了靳家印章,两个执事已经陷入恍然了,脑袋点个不停。往日里口若悬河的自信,一去不复返。
“至多两成,否则免谈,火器有余的话,优先出售于你,”萧夜偏着头想了想,一口咬定了价格;见摸到了萧夜的底限,靳三娘也不坚持,颔首笑道,“大人可是君子,不能说笑了,”
“哈哈,我西门石道,算不得君子,一个军汉罢了,但还从未与人妄语,石家商铺童敊无欺,”萧夜不在乎地仰头一笑,“既然咱们达成了协议,纸面上的墨白靠不住,商事杯酒定,在草原上,我要给远道而来的贵客,共饮一杯人头酒,可是比血盟要珍贵的多,”
“人头酒饮下,反悔人头落,”淡淡的声音,让三个精明的商人脊背上冒出一丝冷汗。
话音落地,一身铠甲的阿蛮,举着一个大托盘,托盘上盖着粗大的黑布,面色冷然走了进来;“大人,酒来了,”
萧夜慨然起身,上前一把拽开粗布,托盘上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狰狞的脸上双目半颌,天灵盖被去掉了,挖空的脑腔里面装满了腥浓的烈酒。
“啊,”梁云、翟其宝顿时惊叫起来,靳三娘的丫鬟脸色刷白地低下了小脸,唯有靳三娘身子微微一颤,下巴轻轻抬起,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夜。
这种人头酒,两年前她在关外的部落里见过,不过那时是她的丈夫喝下了浑着血水的烈酒,现在,她再一次看到了。
一把抓起首级上的毛发,萧夜冷笑着在三个粗大的瓷盅里,倒满了血酒,“来,为了今后交易成功,为了大家富贵长久,喝了这杯酒,”
在萧夜虎视眈眈地督促下,三人拿起了瓷盅,强忍恶心喝下了醉其一生的烈酒。
靳三娘占了女人的便宜,做势用嘴沾了沾瓷盅,就被丫鬟接了过去,而梁云和翟其宝可是被萧夜看着喝干了酒水。
“哈哈哈哈,好,好,”萧夜酒劲上头,昏头涨脑一口干掉了人头酒,拍着两个执事的肩膀,连连叫好,看样子差点就要称兄道弟了。
“男人一口唾沫一个钉,就这么定了,本头领还有军务,你们歇息去吧,”商事谈毕,萧夜身子也乏了,被那双媚眼看的心里冒火的他,赶忙一挥手,“李山,送客,”
大喜过望的梁、翟两家执事,捂着嘴巴赶忙起身告退,靳三娘幽幽地叹口气,起身走向帐门口,临出大帐前,扭身看了眼漠然的萧夜,摆手让丫鬟先出去。
“西门大人,不知道那田家出得何种好处,那种票纸,可是独一无二的啊,仿制的老匠人都甘拜涂地自愧不如,”靳三娘的话,让萧夜想起了家里的三个娇/娘,没奈何,佳人尚在远处,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回去。
“好处,呵呵,”又是麦酒又是血酒,本就酒量颇差的萧夜,仰靠在软垫上,通红的眼睛盯着靳三娘,长长吐了口酒气。
“我一个区区世袭百户,父死母逝,留下我那弟妹老仆,那时有谁给我好处,蒋杰恨不得我一家死光死绝,那时有谁给我好处,”一指案头托盘上的人头,萧夜咧嘴哈哈一笑。
“他是谁,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他是鞑子万夫长塔狼瓦,和我从石关屯纠缠到了现在,不过他的好处我喝到了,人头酒啊,美不可言,”嘴里喃喃自语的萧夜,眼帘低垂,靠在软垫上酣然大睡。
“田家给我好处不多,但你给不起,”最后这句含糊的话,靳三娘还是听清楚了。
李山上前一步,挡在了靳三娘面前,“我家大人一天一夜未睡,请了,”
靳三娘点点头,记住了萧夜的醉话,扭身袅袅走出了大帐。最关键的石磨,她没有问,她知道和萧夜再次见面的时间不会太晚。
没有拿得出手的诚意,任谁也不会相信她的实力。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王梓良,愣愣地看着那案上的人头,目光中阵阵灼热闪动,良久,给萧夜盖上毡毯,摆手叫来了身边的侍卫。
第二天,后勤队拉着缴获的兵器盔甲,还有那五门被鞑子丢弃的青铜火炮,在王猛军士的护送下返回鹰爪堡,一同返回的,有两辆宽大的马车夹在队伍中间。
那个立了大功的乌山,见过王梓良后,再次消失在草原上,不知道又去祸害哪个部落的头领去了。
酣睡一晚的萧夜,醒来后听王梓良说了人头酒的事,顿时呕吐不已,直接就把胆汁给吐干净了,接下来一整天吃不下任何东西,脸色憔悴。
直到阿蛮、楔赫骨一脸崇拜地进了大帐,和萧夜说了好一会草原上的传说,萧夜这才缓过劲来,大睡一晚后,清晨精神抖擞地走出大帐,集结兵力准备向双塔湖开进。
和鞑子激战一天,时间不长,王虎、杜丁两个战兵营,折损军士四百一十人,伤员二百,夜枭旗队伤亡三十一人,亲卫伤亡十八人,基本上都是被三眼火铳两次打了措手不及,逼上来的鞑子骑兵,弓箭射程内可是连明军都退让三里的主。
没有占据一个有力地势,在平地上哪怕是五千火/枪手,加上重火力,也会被红了眼的鞑子风卷残云,两败其伤谁也不讨好的结局,那根本是妄想。
好在后勤队带来了充足的弹丸、短箭,让军士弹匣里再次塞满,每人三枚震天雷装进了背包。
死者、伤员被后勤队带回去了,萧夜休整两天后,带领五千步、骑兵,一个后勤队,刚刚收拾了行装,就有传令兵赶了过来。
“报,大人,拉乃尔特万夫长遣人拜见,”
一直停步在萧夜西面的拉乃尔特,确认了塔狼瓦兵败,人也被砍去了脑袋后,就知道局势发生了变化,几番思量后,果断地派出了心腹前来和萧夜媾和。
不为别的,就萧夜能藏兵于塔狼瓦身边,突然暴起杀之的手段,拉乃尔特就不认为,这个隐身在盖伦部落身后的原大明百户,是个好说话的主。
冤家宜解不宜结,在彻底撕破脸皮前,还是打好关系吧,反正大家为的不是地盘就是利益,塔狼瓦给不了他的,或许萧夜能给。
拉乃尔特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片山坡后,一个冷漠的大汉正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山坡底部一千多彪悍的鞑子马贼,静悄悄就地休息;尽管马贼们只有少部分拿着火器,大多数还是弯刀、角弓,但突袭毫无防备的拉乃尔特,也能让他吃个大亏。
“刀哥,”一个矮壮的身影急急跑了过来,操着甘肃镇方言低声喊道,这是一个明显的明人,但那些牵着战马的鞑子马贼们看到他后,眼里分明是多了一份敬畏。
“毛头,和大人那边联系上了?”大汉扭过头,脸上露出罕见的笑意,脸上长长的疤痕笑起来更为恐怖,他正是在草原深处四下流窜捞食的刀子,已经带着收拢来的部下藏在了这里一天了。
所谓吃亏长记性,刀子拿到了萧夜援助的物资后,再次带着人跑进了草原,在赤斤蒙古附近不断地扫荡着那里的散乱部落,大一点的部落他不动,小型部落可是一概不放过。
跟着他的那个唯一的亲卫死了,死在了和鞑子搏杀的夜晚,刀子虽然心痛,但他手里的家伙,却是杀人不再有半点的犹豫。
小部落里的青壮召为手下马贼,再把剩下的人口牛羊迁移给了西楔赫部落,这些部众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继续抢掠;好在刀子实力强横,解救的十几个汉人奴隶成了他的心腹,让他有了可靠的人手。
服用了强力药剂,活下来的心腹力量暴涨,镇压了几个野悍的家伙后,这些臣服于拳头下的鞑子马贼,指挥起来也是乖如羊狠似狼,好使的很。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聚拢了上千的鞑子马贼,从楔赫骨那里借来的骑兵也归还了回去。
抢掠有分赏,人心自然归附,刀子带着的队伍越抢人越多,只不过,明面上欠下大头领的亏空,他还没有填补回来,只能干了这次军务后继续去西面当马贼了。
“联系上了,大人最晚后天就能达到大荒沟,王秀才的意思,是让咱们先去清理一下,里面的缴获归咱们,”毛头摸摸脑袋上不多的头发,憨憨地笑道,露出满口的大黑压。
“大人给了一些火器,让咱们找阿蛮千夫长去接收,”
这个看起来有些发傻的矮个子,真彪起脾气来,那是一个悍不畏死的真马贼,就是模样太丑了点,不知道那药剂为何让他成了这般模样,刀子心里嘀咕一声,“哪行,你带一队弟兄去接收火器,我先走了,咱们在大荒沟汇合,”
“那,那些鞑子就不管了?”毛头指指拉乃尔特的骑兵营地,苦脸问道,藏了一天,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了,咋看都是亏了。
“他是大头领的猎物,咱们不用管了,”刀子头也不回地走下山坡,翻身上马,带着大队马贼悄然奔向大荒沟。
大荒沟里聚集的那些鞑子牧民,如果不乖乖放下手里的弯刀角弓,拿出他们的财物牛羊,献出男女青壮,今晚指定要渡过一个血腥的残月噩梦了。
让刀子哭笑不得的是,他把大荒沟那里清理干净了,左等右等,再次返回寻找毛头他们,见百十个马贼在几个老军的带领下,撅着屁股草地里小心翼翼地收拾那些跳雷,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东西不是白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