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贼们没看到,从两边包抄向屯子的同伴,随着枪声,噗通噗通掉下马来,正好一边五个。
排枪后的效果,军士们看不出来,他们眼前大股的硝烟还没散尽,但高处站着的宁中阳,却是看的清楚。
这些还没打几枪的军士,枪口一颤,失之千里,能打出这样已经不错了,他并没有怪罪谁。
“正前方,继续射击,”嘴里沉声喊着的宁中阳,不断地拉枪栓、射击,鼓励着身边的军士,把一个个冲上来的马贼打翻马下;“彭、彭彭,”军士们学着旗官的举动,全部站起来开始了不断的射击。
但是,这时马贼们已经冲了上来,嗖嗖嗖,箭如雨下,首当其中的宁中阳,被几只力道极大的箭矢,打得倒退两步跪倒,差点掉下房去。
战袄里穿着防护衣的宁中阳,胸口生疼地咳嗽着,跪倒在房瓦上,铁盔又被一直利箭扫过。
耳边,传来噗噗地箭支入体声,抬眼一扫,身边摔倒的军士让他忍不住大声地嘶叫,“快,快趴下,快啊,”
就在这时,面前寒风袭来,宁浓阳本能地一低头,啪,一杆锋利的狼牙箭,重重地扎在了他的铁盔上,长长的箭头扎破了额头,热乎乎的鲜血哗哗地流了下来。
这些,宁中阳已经顾不上了,他被身边的景象彻底激怒了。
刺鼻的硝烟中,十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棒小伙,箭雨之下,四个人被射成了刺猬,一声不吭地扑倒在房脊上,手里的火/枪至死都没有松开。
另外六个军士肩上、胳膊上带着箭支,趴在战友身边,箭羽晃动间,还在不断地装弹、射击,“彭、彭彭,”努力地把一发发弹丸射向对面的马贼。
迎面中了两支利箭的张武,等着眼睛躺在青黑的房瓦上,已然没了气息。
“操你娘啊,狗马贼,”眼眶崩裂的宁中阳,丢下步枪,一手推开身边余温尚存的的尸体,把铁箱拉倒面前,挑开锁扣,露出了里面整齐的震天雷。
“碰、碰、碰,”拔出腰里的短火/枪,宁中阳飞快地击到了两个冲进缺口的马贼,狞笑一声,抓起了震天雷。火绳咔地拉燃。
一枚冒着火星的震天雷,在宁中阳高声的喝骂中,全力投掷了出去,四十步外的屯墙处,“轰,”刚刚推到了土砖,抢进屯墙缺口的马贼,被炸起的灰烟掩埋,伤马嘶鸣,伤员惨叫声混乱不堪。
随着宁中阳的举动,亲卫们也掏出了震天雷,但是,他们主要还是在阻击着两边围上了的马贼,根本顾不上正面的马贼。
毕竟,马贼正面是佯攻,真正的杀招在两边。
“轰、轰,”随着不断落下的震天雷,这个看似容易突进的缺口处,成了一个死亡陷阱。
不断掀起的烟尘,远处的吕一刀看不清状况,但他能从马贼们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中,感觉到情况不对头,“难道,他们如此的厉害?小小的两个旗队,上百人竟然靠不近身前?”
隐隐的,吕一刀发觉,自己似乎是遇到了麻烦,这般敢于以弱对强的明军军士,他在七八年前碰到过,那是在死了二十七八个的马贼才干掉了的铁山关边军一个旗队,怎么这里也能遇上。
后来,铁山关派出了大队马队,把他追杀的无奈逃进大漠这才罢手,而那时吕一刀已经精疲力竭,带着仅剩的三个心腹差点就渴死在大漠里。
所以,他在那件事以后的日子里,小心谨慎,凡事周全后才果断处置,绝不拖泥带水,也才能活到现在。
“老狼,去,把那个军士干掉,今天永和屯不必存在了,一把火烧了,”阴着老脸的吕一刀,摩挲着腰间的宽刃长刀,下达了灭绝令。
“桀桀,头领放心,老狼这就去,”吕一刀最为信任的马贼,绰号老狼精瘦的长脸上,唯一的眼珠子奕奕闪亮,摘下背上的大弓,催马上前。
后面的心腹听见头领的吩咐,赶忙从马鞍上摘下号角,吹响了悠悠的长号,号声中,马贼们愈发的疯狂了。
但是,比他们更为疯狂的,是已经发狂了的宁中阳,一箱六十枚震天雷,被他不断地砸出,硬是把上百的马贼给炸退出了屯墙四散。
而且,急红了眼的宁中阳,根本就不顾迎面而来的利箭,啪啪砸在身上,浑身带着密密的箭支,依旧不依不饶地把震天雷投的越来越远。
要没有贴身的防护衣,他早就和张武一样,死得不能再死了。
头上铁盔竖着一支利箭的宁中阳,犹如一个坚硬的木桩,箭雨中不顾死活地和马贼对拼着。
“轰、轰、轰,”纷杨的爆炸声中,股股浓烟飞扬,宁中阳看看脚下的铁箱,扭头冲着房下哆嗦的马贵,厉声喝道,“老马,仓库还有几个铁箱子,你去抱过来,”
“啪、啪,”又是两支利箭射来,正中胸口,宁中阳身子颤了颤,满脸鲜血地仰天长笑,“狗马贼,等我们百户回来,不撅了你家的老巢,我宁中阳跟你们的姓,”
“彭、彭、彭,”身边,间断响起的火/枪声,似乎在应和着旗官的诅咒,准头也在渐渐提高;一个个马贼和他们的战马,被弹丸打得嗷嗷乱叫,在震天雷的威慑下,竟然不敢再靠前了。
防御两侧的亲卫队,也是打得有声有色,起码弹丸浪费的不多。一个趴在最外面的亲卫,侧脸看看身边空了的铁箱,拧身跳下了房顶。
宁中阳和军士们的抵抗,让房下角落里的马贵,紧握着抖索的拳头,见有军士跳下来王仓库跑,也跟着拔腿踉跄跑了过去。
从墙角看去,满地零碎的残肢血肉,他也知道,这回是和马贼结了死仇了,如果马贼闯进了百户所,那自己一家人是难以活命了。
好赖不如拼上一把。
震天雷很快扔光了,宁中阳见马贼有松动迹象,遂低头正要躲在房梁后,碰,一支力量奇大的穿甲箭,狠狠滴扎进了他的胸口。
“啊,”一声惨叫,胸口剧痛的宁中阳,翻身倒下,要不是一把拉住了旁边军士的腿,他一头就栽下去了。
喘着粗气,拔掉胸口的利箭扔掉,宁中阳扒着军士的身子又爬了上来,拍拍已经死去的军士,嘴里喃喃地嘀咕着。
步枪的四十发配弹,已经被打光了,几乎毙过气的宁中阳,仰躺在搁肉的房瓦上,一下一下,拔下扎在布甲上的箭支。
附身,掰开死去军士的手掌,拿过沾满了鲜血的火/枪,装弹,横过火/枪架在砖脊上,略带瞄准,彭地一枪打倒了一个马贼。
嗖,又是一道寒风从耳边掠过,长长的箭矢射空,远远掉落在院子里。
宁中阳眯眼看向前方,这两支箭,绝对是一个高手射来的,要不是贴身里的防护衣,他肯定就被射穿了死在当场。
但是,那在远处跑掉的身影,凭着手里的后装枪,他是没法打倒,只能恨恨地瞪上两眼罢了。
“弟兄们,狠狠滴打,干掉一个够本,干掉两个赚一个,”知道自己被对方的箭手盯上了,宁中阳冷笑两声,哗啦,给弹仓装上了弹丸。
挨着青砖房梁,微微抬头,就看见嗖嗖的几只利箭射来,打在青砖上噼啪作响,宁中阳瞟了眼身边的几个军士,见这几个活下来的,和他一样都藏在了房梁后,不时偷冷子放枪,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和那些亲卫一样,这些经过鲜血历练的军士,此战之后就成了老兵了,下次,他们就不会那么慌张了。
腾腾腾,院子里,抱着沉重的铁箱,马贵面色涨红地跑了过来,没经历过这般激烈活动,让他几次差点就绊倒在地。
跑在他前面的亲卫,一手拎着一个铁箱,几步窜上木梯,麻利地把箱子递上了房顶,人也爬了上去。
来回短短的百十步距离,马贵已经累得腿脚发软,拼着一口气,把箱子抗着上了梯子,“宁旗官,箱子来了,”
“好,老马,给你记上一功,”宁中阳退着爬了下来,拉住箱子拖了上去,有了这一箱震天雷,马贼想破了院墙进来,那得看看自己愿不愿意了。
回过头的宁中阳,不经意间,发现屯子里,已然是烈焰升腾,大火中夹杂着狂妄的笑声,女人小孩的哭喊声;一时间,他觉得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砖瓦上。
“旗官,旗官,”惊慌的军士们,顾不上射击,正要去抬扶旗官,马贵的脑袋伸了上来,干瘦的手里拿着一把尖刀。
“你旗官死了,还有你们,要是不反击,马贼进来了都活不成,”阴着冷脸的马贵,一改刚才的恐惧,把尖刀递给军士,自己反手打开了箱子。
“打,只有打下去,马贼才会害怕,咱们才有报仇的机会,没有活下来的人,百户去哪里找马贼,”在马司吏的喝骂声中,军士们含着眼泪拿起了火/枪,接过了司吏递来的震天雷。
而这射击稍微停顿的功夫,屯墙外的马贼又涌了过来,试图快速穿过屯墙缺口。
好在大家都见识过亲卫演练震天雷,又有亲卫在旁指点,马贵旋开后盖,掏出火绳,把一枚枚震天雷递过去,趴在房顶后不断地取出震天雷。
“轰、轰,”又一次开始爆炸的震天雷,挡住了冲上来的马贼,但是,无法挡住屯里燃起的大火;从两边突入屯子的马贼,已经开始了疯狂的屠戮。
“彭、彭,”当马贼后方的荒野里,传来火/枪的射击声时,马贼们已经闯进了屯子,上百的战马正把百户所围了个水泄不通,角弓把一支支利箭抛射进去。
不过,那远远射来的弹丸,打得外面啪啪溅起阵阵烟尘,让马贼们一时不敢轻易下马闯进前院,只是在不停地射箭。
交口火墩和永和屯火墩来的援兵,让得意洋洋的吕一刀,意识到今天突袭永和屯,似乎是失败了;要不是盘算着拿到那些火/枪,他早就让人一把火烧了这个该死的百户所。
“啊,”随着一声沉闷的枪响,吕一刀身边的心腹栽下马去,他知道不能再迟疑了。
“算了,撤吧,下次还有机会,”耳边不断响起的火/枪,不时有马贼跌落马下,沉稳的吕一刀坐不住了,无奈地摇摇头。
说走就走,不带片刻拖沓,正是凭着果断的胆识,或者说是丢卒保車冷酷,吕一刀才能在七八年的马贼生涯中,屡屡死中求活,活到了今天的地步。
很快,号角声悠悠响起,带着不多的缴获,马贼大队人马沿着东去的大道,快速退回了山区。
屯子内外地上的尸首伤员,根本不带看一眼的;当然了,要是他们还想去交口火墩试试,那里留守的八个军士,手里的连发军弩会让他们再喝上一壶。
马贼大队两侧零星的枪声,没有跟随马贼而去,吕一刀也知道,这不过是几个袭扰的军士罢了,遂没有理会。
他忌讳的是随后而来的援兵,更忌讳对面那十来杆打得奇准的火/枪。
尚安带着两个军士,尚铁带着的五个军士,凭着四把火/枪的骚扰,终是给了宁中阳他们一丝机会,堪堪守住了百户所。
不过,马贼退走后,当尚安和尚铁看见百户所外,堆放的大堆柴草上,掺杂着的硫磺,心里依旧后怕不已。
尽管马贼退走了,但是,两次遭受鞑子凌虐的永和屯,已经几乎没了生气。
本就不多的军户,匠户早就被鞑子抢走了,现在更是连军户都剩不下几个了,在屯里跑了一圈的马贵,带回百户所的人,竟然不到二十人,王阳武和两个伙计倒是安然无恙。
躲在商铺后院地窖里,逃过一劫的王阳武,商铺却是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气的他不住地叫骂。
接手了宁中阳指挥的尚安,开始安排军士救治伤员,马贼的伤员就先不管了。百户所外那些民房的大火,他们实在无力去扑火了。
尚铁留下自己的军士,自己骑马缀上了马贼的脚步,跟进了山区;他在亲卫队里本是斥候,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宁中阳伤势不重,就是失血过多陷入昏迷,包扎好伤口休息几天,应该能恢复过来;但是,张武旗队十名军士,活下来的只有五个,还是人人带伤,算是被打残了。
按照西门百户的规矩,这次宁中阳怕是要去采石场或者白龙湖,挖矿一年,还是没有饷银的那种。
再厉害的旗官,没有照顾好军士,甚至出现了不应有的伤亡,萧夜处理起来不会手软,先拉出去杖刑一顿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