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冯翊郃阳
甘陵已经领着大军进击左冯翊,前方临晋、莲勺、重泉等地的捷报也接连传来,左冯翊宋翼治下的兵马,在初战被甘陵击败后,就一直龟缩在了高陵城中,企图依托高墙深沟坚守待援,不敢再出城去援救其他城邑。
因此,整个左冯翊,也就彻底沦为阎行一方兵马的主场,甘陵带兵一路攻城略地,望风披靡,如入无人之境,大有与李傕、郭汜等人的大军会猎长安之势。
坐镇郃阳,不断接到前方捷报的阎行,却没有外人所料想的那么欢悦。比如现在,阎行就心绪紊乱,他站在张蕊的居所门前,站立许久,却迟迟没有推门入内。
耳边的琴声袅袅不绝,虽然阎行不擅音律,但也感觉得出这琴声的清脆舒缓,不似在抒发哀伤的情绪,也没有了他印象中那寄托愁思的哀怨。
许是,她也在为如今不用再以人质的身份,待在波谲云诡的长安城中担惊受怕,而感到欢欣吧。
阎行在心中想道,念及此事,被触动心弦的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缓缓近前,敲击门扉
“何人?”
屋舍内传来了张蕊那柔弱的声音,阎行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应道:
“是我!”
说着话,阎行手中微微用力,就推开了房门,正好看到了房中急忙起身的张蕊。
张蕊的身子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柔弱,精致姣好的面容上还带着一丝惊慌。当她看到来人是阎行后,脸上又绽放出惊喜的笑来,但随即又低下头去,拘谨地向阎下拜行礼。
“妾拜见校尉!”
“不用如此拘谨。”
阎行走近前,将张蕊轻轻扶了起来,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到了原来的长案后,又给自己搬来一张坐席,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张蕊被阎行按回自己的位置后,皎洁的脸蛋顿时红了一半,看到阎行坐在她身边后并不说话,她心慌之下,也不知道如何和阎行交谈,想要重新抚琴,让自己的心绪安静下来,可没想到,心乱之下,竟然拨错了琴弦。
“铮——”
琴弦奏响了错误的音符,张蕊受此影响,脸上的红晕更是蔓延到了脖子根上,她胸口剧烈起伏,气息也变得有些混乱,琴自然是也抚不下去,室内的气氛一时间也变得尴尬起来。
“你怕我!”
阎行看到张蕊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惴惴不安,他的眉头皱了皱,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仅仅是这么一句话,却也让张蕊有如遭雷击之恐,她脸上花容失色,又是慌忙想要起身告罪。
“你别怕。”
看到张蕊又要起身,阎行眼疾手快,又伸手将她虚按了回去。看着不安的张蕊,阎行自嘲地笑了笑。
他感觉自己刚刚问了一句废话。现在在河东郡,在左冯翊,自己不知在多少人心中,就如同穷奇、梼杌一样可怕,更有一些蜚语流言,极力将自己渲染成一个杀人如麻的凶神。
试想张蕊这样一个弱女子,坐在自己身边,又如何能够感到不害怕。
“妾不是害怕,只是——”
张蕊低着头,想要解释,却不知道怎么巧妙地避免触怒到阎行,故而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颤动,阎行不自觉地笑了。他在想,如果自己还再逼问一句“那就是说你怕我咯”,只怕张蕊又要吓得跳起来,下拜请罪了。
一笑过后,阎行心中似乎也轻松了一些。他尽量用轻柔的语气说道:
“在这里,你可还住的惯?”
“多谢校尉眷念,妾在这里,一切都好。”
张蕊谨慎地回答道。但她忽地又想到,阎行这次突然来找她,又问她住得惯不惯,莫非她又要被当成人质,送到哪一处府邸中居住。
一想到这个,张蕊心中慌张,她急忙抬起头来,却正好碰上阎行的目光,一经对视,张蕊立马败下阵来,她仓皇地低下头,担忧地问道:
“校尉来找妾,可是有事?”
看着受惊的张蕊,阎行也有些不适应,他看看了室内的陈设,随口说道:
“无事,我就是闲暇走走,突然听到琴声,就走了过来。”
听完阎行的话,张蕊胸中一颗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下来。她也开始大着胆,微微抬起头来,抬眼看一看这一位数载未见,却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男子。
阎行今日并未披挂,故而能够在近处清晰看清他的坚毅的脸庞、硬朗的五官,还有颌下那越发浓密的短须。
张蕊偷偷地看着,阎行也并未在意,他笑了笑,说道:
“既然不抚琴了,那就陪我说说话吧!”
“好。”
张蕊一听到阎行说话,又连忙低下头,紧张地应道。
两人就这样断断续续说起话来,两人的地位犹如天壤之别,张蕊一开始还很紧张,只有阎行问一句,她才答一句,回答得也很拘谨。
渐渐地,她也发现,她身边坐着的阎行,在卸下了盔甲以后,似乎也是一名有血有肉、有欢喜也有烦恼的普通人,不再那么让人恐惧。
于是,她口中的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阎行坐在她身边,静静听着她说话,从她的记事起家中的横祸,到幼小的自己被连坐没为官奴,再到张让府中的为伎,以及雒阳变乱,流落军中女闾的遭遇······
张蕊说着她短暂的人生境遇,说到悲伤动容时,她的泪水簌簌而下,说到乏善可陈的欢欣时,她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就这样哭着笑着,她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她自己的故事。
等到说完这一切的时候,张蕊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阎行,这是第一次,她讲完了自己的故事,也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坐着,静静听她的故事。
阎行将她的面容变化尽收眼中,他对她露出了笑容,慢慢说道:
“听完你的故事,我也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