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因为刘协所在的金根车,成了追兵竞相追逐的猎物,车舆上更是歪歪斜斜插了不少箭矢,为了天子的安全,伏完不得不将少年天子扶下车,让他躲在了车舆后面。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变换服饰,待臣率军下山冲杀之际,携带一二随从,择路而逃,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散了发髻,披头散发的伏完看着少年天子,脸色无比悲壮地说道。
虽然他也不知道易装逃亡能不能逃得性命,要知道李傕的追兵对待逃人,可是不管尊卑贵贱,一律格杀勿论,但这也是眼下唯一一条看似可行的生路了。
“可,朕又怎可为了逃生,就抛弃了后宫朝臣,抛弃了爱卿,朕昔时年少,迫于赵忠之力,从北宫逃到了小平津,后来又迫于董卓之势,从雒阳逃到了长安,如今又受李傕追杀,从长安逃到了此处,朕践祚登基,数载之间却惶惶奔逃于道,无效于国,今日再弃众而逃,纵逃得性命,可今后又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帝,又有何颜面复见天下人?”
说到这里,一直笼罩在胁迫和死亡的阴影下的刘协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将沉重的天子剑拔出鞘来,不光是对着外戚伏完,也是对着剩下的官吏、军士喊道:
“故今日,朕誓要与二三子共存亡!”
以往,刘协为了给自己的臣民留下老成沉稳的印象,都是刻意保持着天子那神秘又崇高的威压,哪里有像今日这样,发出了少年郎稚嫩的声音,纵声高呼,散发出一股不顾一切的血勇之气来。
“臣,誓死也要保护陛下的周全!”
伏完没想到一向听从大臣意见,不擅自做主的少年天子竟然下的第一个专命,就是要与这里所有的人同生共死,他顿时感动得涕泗横流,拜伏于地。
而听到了少年天子呼声的官吏、军士更是激动不已,轰然下拜,跟着伏完大声念道:
“臣等,誓死也要保护陛下的周全!”
山丘上无路可逃、唯有死战的肃然气势,连同异口同声的呼喊声,除了感染了自己一方的士气人心之外,也震慑到了山丘下的李傕追兵。
慑于这一股气势,山丘下的追兵迟迟不敢发动仰攻,而是一面加强对天子所在的山丘的包围,一面派人去向军中主将李傕禀报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李傕兵马聚集到了山丘下,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到了后面,甚至主将李傕也带着兵马来到了这里。
看着山下聚集越来越多的追兵,刘协一开始那一股宁死不屈的气势也在慢慢被消磨,他握着长长的天子剑,两股却不自觉地在微微颤抖着。
不知道,李傕是否还能够饶恕自己?
刘协的气势在衰减,甚至由此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而李傕迟迟不发动进攻,更是给了山丘上想要拼死一搏的众人制造了一种假象。
敌军迟迟不进攻,会不会就此放过自己。
人在生死的关头,明明知道自己在骗自己,可还是忍不住继续骗自己。
毕竟,又有哪几个人,真的能够做到视死如归呢?
伏完将这一股气势的变化,看在眼里,他更是悄悄移动身形,用自己的身躯遮住了天子颤颤发抖的两股,同时在心头默默叹息了一声。
终究还是一个少年啊!
刘协并不知道身边伏完在心中发出的叹息,因为李傕迟迟不发动进攻,他身上那股宁死不屈的气势已经一降再降,削弱到了低潮,只是他开始变得杂乱的内心,还没有察觉出来。
思绪变得复杂的刘协不仅产生了李傕会绕过自己的荒诞想法,眼光望向了远方的战场,他甚至有了一丝自己一方能够逆转战局、击败李傕大军的幻想。
只是现实中,宋果、张绣的军队已经溃散,杨定、董承的兵马被团团围住,虽然苦苦支撑,可覆灭也不过是时间的长短问题罢了。
自己肉眼能够看见的范围内,到处都是分散开来追杀官吏、溃卒、百姓、奴婢的李傕追兵,道路上狼藉一片,宫廷的御用物品、珍宝器玩散落在道,成了李傕麾下兵卒争相抢夺的战利品。
若是这个时候能够有一支大军,突然从天而降,前来解救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因为李傕暂缓进攻,稍得将歇的刘协在李傕放过自己、自己击败李傕的幻想过后,又陷入到了外兵驰援的幻想当中。
山丘上原本气势如虹的死战之气,越来越低,而这一切,都在于山丘下一直关注着的李傕的掌控之中。
山丘下,李傕手搭凉棚,仰望山上,冷然一笑。少年天子刚刚激励士卒死战的言行,在他看来,就同小孩子对付大人所用的伎俩般拙劣可笑。
既然山上气势已经被自己瓦解,那么眼下,就是挥军攻山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