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黄昏,残阳似血。寒风如刀,从墨泼的远山袭来,胁迫着螟色凝寂的树木发出凄厉的响声,低矮的灌木也在呻吟颤动着,栖息在居延泽湖边的几群候鸟惊惶失措地飞上了长空,在忙不迭地扑动翅膀中,抖落了片片翎羽。
使它们恐慌的,不是寒风,而是刀兵。
远方黑沉沉的阴影笼罩而来,比夜幕提前抵达了居延泽。
人马虽未显迹,但闷雷一般轰然响起的马蹄声,已经震得整片居延泽都在颤栗呻吟。
一杆军旗最先在山顶处徐徐升起,随后越来越多的骑兵在小山丘后出现,各色的战马喷薄着热气,迎着寒风奔腾而来,马背上的骑士咄嗟呼啸,高举着长矛、弓箭等兵器,猛扑向绵延分布在湖边的丁零胡毡帐。
牛角号声早已响彻毡帐上空,一些丁零人从自家毡帐里钻了出来,无论老少男女,要么是手持了弓箭,要么抓着长矛、短刀,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尖锐的鸣镝声从他们的头上掠过,紧随其后的无数箭矢让冲出毡帐的丁零人伤亡不断,敌骑的战马四蹄纷飞,转眼即至,将残存的丁零人冲得七零八落,马背上的骑士使用长矛、马刀,无情地屠戮着鲜活的生命。
直到抵挡的丁零胡最后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这场一边倒的残酷杀戮才算戛然而止。
获胜的人马没有停下,他们裹挟着泥土和鲜血的气息,穿梭在帐篷周边,用短促有力的胡语重复着出降的要求,不容躲在毡帐内的丁零人有半分抗辩和质疑。
很快,剩余的丁零人都浑身颤栗着钻出了帐篷,他们在凶狠的敌骑面前惶恐哭泣,磕头求饶。
甲胄在身的杨丰下了马,迈步来到了丁零人的车辆面前。
这是一辆很简陋的马车,车身仅搭有一个大篷,在行驶途中勉强可以遮风挡雨,与汉地车厢内装饰华丽、宽敞舒适的宝马香车宛如云泥之别,但它也有一个特别的地方,那就是车轮高大,直径有四、五尺之高,有利于丁零人携带着帐篷、食物、草料等物资,在积雪、深草、浅滩等地跋涉迁徙。
他抬脚踹了一下高大的车轮,离地颇高的车篷顿时发出了哗哗的颤动声。
“羝敕部落不只有这么点人,人呢,都逃去哪里了?”
杨丰的注意力很快就从丁零人的马车转移到了俘虏的身上,他按捺着胸腔的怒火,恼怒地问道。
感受到主将身上怒气的几个胡汉军吏,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答话。
直到庞德亲自带着几名胡兵拷问了丁零人的俘虏后,杨丰才得到了一个大概的答案。
“羝敕的骑兵提前发觉大军来袭的踪迹,昨夜里就带着大队人马和补给,抢先离开了居延泽,这些人都是被他暗中遗弃,用来迷惑我军的老弱病残,其中许多人都还不知道他们的部落大人究竟是逃去了哪里。”
“哼,他们能逃去哪里。”
杨丰已经让亲兵展开地图,看着地图上简陋的信息,他冷哼一声说道。
向东逃,会进入西部鲜卑的草场,向西逃,会闯入西域诸国的领土,只有向北逃,才是明智的选择。
北面还有涿邪山、浚稽山等山脉,进入隐蔽的山谷躲避追兵和度过冬天,无疑最符合丁零人在冬季逃亡的情况。
“我们继续向北追,他们带着大队牲畜和补给,留下的痕迹明显,脚程也快不了多少,很难躲过我们的斥候,只要再追下去,一定就能够逮住他们。”
杨丰重新收起地图,看着寒风呼啸的北方,笃定地说道。
“将军——”见到杨丰穷追到底、不肯罢休的模样,庞德面上泛起了愁容,他忧心忡忡地看着北方,欲言又止。
“令明,你还想说什么?”
杨丰闻言收回了目光,有些不悦,看着庞德问道。
“天气太冷了,看这天色,只怕大风雪很快就会出现,将士们奔袭而来,后方补给难以跟上。时下已经出塞多日,军中的给养也所剩无多,再追下去,一旦碰上暴风雪,只怕——”
后面的话,庞德不敢说出来。
一旦风雪交加、军需断绝,被暴风雪围困的军队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到时候平日里俯首帖耳的胡兵就会化作狼与豺,磨牙吮血,反噬其主了。
杨丰冷笑一声,摆了摆手,没有把庞德的话放在心上,他坚持己见地说道:
“大将率师出征,焉有临阵推脱之理。眼下丁零胡已经穷途末路,只能够仓皇北遁,我等不一鼓作气追上逃窜的胡人,奋力将其消灭,难道还要坐视其毫发无损地离去,养精蓄锐后明年开春再来袭扰居延泽么。”
“话虽如此,但将军乃是三军之首,又岂可冒险追击,派遣一偏将带兵继续北上追赶即可。”
“令明!战阵本就是兵凶之地,必死则生,幸生则死。为将者马革裹尸,幸事也。我跟随骠骑将军征战多年,破军下城,亲冒矢石,从未有过畏难退缩之事,这才能够使得众将士随令所向,无有不从,这也是卫霍远度沙漠,摧破强虏之胜道。今日若是主将退回塞内安坐,仅有裨将冒险追击胡酋,那不管胜负,将来我还用什么来统御将士、号令三军呢?”
面对杨丰的不容置疑,身为下属的庞德不能再说什么,只能放下谏言,俯首领命,然后才转身离开,将安西将军的军令传达给各部人马。
很快,坚持己见、追敌心切的杨丰就下令吹号,让刚刚下马休整的骑兵整装上马,只留少量兵马押解俘虏,其余大部骑兵继续追击向北方逃窜的丁零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