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既感且佩,心中暗道,宗帅才是真正的士大夫,不但有风骨,而且有良心,有人性。他的心上不但有君王的位置,也有平民百姓的位置。
所以岳飞抱拳说道,“学生不敢忘了宗帅叮嘱。此次北上,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避。但学生敢保证一点,只要学生不死,宗翰绝对不敢渡河南下。”
宗泽捋着花白的胡须,呵呵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杨再兴浑身贯甲,正如一具铁人般立于岳飞身旁。宗泽又把目光转到杨再兴身上,同样神情严肃地说道,“再兴,你有万夫不挡之勇,这正是本帅派你北上的原因。但你的神勇,也是让本帅担心的原因。”
杨再兴抱拳说道,“宗帅但有所命,再兴无有不从。”
宗泽说道,“再兴,你此次北上,切不可逞匹夫之勇。如今你的背后,还有一万惟你所命的军兵。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切不可负气出战。”
杨再兴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末将记住了。”
宗泽招了招手,有亲兵送上大碗酒。宗泽接酒在手,望着黄河北岸,慷慨激昂地说道,“河北西路,乃我皇宋腹心,如今却被金兵纵马驰骋,实在是我皇宋的耻辱。鹏举,再兴,你们此次北上,肩负着守护河北西路的重任。希望你们二人不负天下人所望,成功击退宗翰。来,我敬你们一碗酒。”
岳飞杨再兴各捧一大碗酒,一口饮尽。
岳飞厉声说道,“岳飞对着黄河发誓,有生之年,不灭金国,誓不为人。金国带给我们宋人的耻辱,飞必百倍讨回。”
杨再兴同样厉声高呼,“杨再兴也对着黄河发誓,此生无他愿,只愿杀光金虏,卫我中原。”
“好好好,好一个杀光金虏,卫我中原。”宗泽豪兴大发,高声笑道,“坡仙有云,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今日这竹芦渡头,猛将如云,精兵如雨,岂不正应了坡仙的词。”
中午时分,又下起了一场大雪。岳飞抱拳向宗泽告辞,然后冲护民军厉声说道,“渡河!”一马当先地走上了浮桥。
“渡河!渡河!”数万护民军齐声振臂高呼。一队队人马,沿着悬空的浮桥,义无反顾地走向了黄河北岸。
紧跟着护民军的则是杨再兴部。一万军兵同样义无反顾。他们虽是马宏和刘友的旧部,但马宏和刘友向来不把普通士兵当人看。而在杨再兴麾下,这些义军却重新拾起了做人的骄傲。再加上三百护民军精锐的精心整顿,如今这一万军兵早已把马宏刘友遗忘,成了杨再兴的铁杆嫡系。
望着数万精兵一队队走到黄河北岸,又在黄河北岸摆好严整的阵势,随时准备向着河北西路挺进。老帅宗泽不由泪流满面。自靖康之乱起,宗泽率兵勤王,却被朝臣一再排挤,把他派往河北西路最北沿的磁州当知府。因为离金兵大本营太近,没有人敢跟着宗泽北上。只有百余亲军跟着宗泽前往磁州。也就在前往磁州的路上,宗泽收纳了前来投军的岳飞。可是虽然有岳飞的帮助,宗泽依然不能在磁州扎住脚跟。因为他刚收复磁州,争权夺利的官员就把他贬了。宗泽又领着岳飞到了相州,投靠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赵构,试图劝赵构出兵汴梁。但赵构此时已有自立之心,坐拥数十万义军,却没有往汴梁派一兵一卒。直到汴梁失陷,二帝被掳,赵构才出兵占了汴梁空城。
宗泽数年来殚精竭虑,不但没有收复寸土,反而眼睁睁看着金兵肆虐,却没有任何办法。自从南下汴梁,宗泽时刻不忘北渡黄河。看到朝中投降派汪伯彦黄潜善日益得势,主战派一一被贬,宗泽心灰意冷之下,以为此生渡河无望。
但就在今天,自己最喜欢的学生岳飞却带着数万屡破金兵的精锐大举北上了。虽然不是自己亲自渡河,但也差不了多少。岳飞从军以来,每战必胜。此次北上,想必也会让宗翰栽一个大跟斗。
想到年来往事,宗泽内心激荡,不觉落下泪来。他一手端着酒碗,一边同样振臂高呼,“渡河!渡河。”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虽然嘶哑,却穿越了千里江山,万古时空,一直在不甘被奴役的华夏上空回荡。另一个时空,他临终空喊渡河,却含恨而亡。但在这一个时空,岳飞却绝对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站在黄河北岸,岳飞望着南岸身形模糊的宗泽,喃喃说道,“宗帅,学生既然代你渡河,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