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她大声念出来,“标题是叉叉,不会念,然后怀旧,还有左括号,节选,右括号。”写这册子的人把每个字都注音然后详细解释,生怕早穗不懂,但她还是没读全。
“第一层,读出来有什么感觉?”张肃引导早穗。
早穗想了下。
“没什么感觉。”她说,“飕一下就过去了。”
“对,你抓住了这种感觉,轻盈。”张肃鼓励她,“就是这种轻快的感觉,第二层是用自己的话复述一遍,配合着注释,你能一句一句说出来吗?”
早穗顿了顿,研究了一下里面几个注释。
“人生啊,”早穗顺着胡说八道,“到处跑啊,知道什么像吗?就像飞鸟踩踏雪地一样。泥巴上,偶然留下了指头和爪子,鸟飞走之后,你就不是个东西!”
“嗯……差不多,不过这里的「东西」是「东西方向」的意思。我们继续。第三层是看它写了什么形象。”张肃说,“你能找到诗里描述了什么吗?”
“鸟儿。”早穗研究,“雪啊,爪子啊,什么都没有,没有留下,飞走了。”
“而诗的前两个字?”张肃继续引导。
“人生。”早穗标出来,“人生就像,鸟一样。”
“现在你能想象到诗歌中描述的那情形了吗?如果按照诗人的意思,你所想象的那副情形,正是你的人生!”张肃说。
早穗把诗歌放下,两手放在脑袋的两边,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开始想诗歌里说的那种东西。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人生啊,就像小鸟飞到雪地上,噗嗤一下,留下了一点痕迹,然后鸟飞走了,剩下的算什么东西?!没了!人生就这样没了,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早穗感觉很可怕。
她想到安心院下雪的时候,有时候把脚印踩在雪地上,然后不久,过了几分钟,过了半个小时,脚印就不见了。
有时候甚至忘了自己走过那条路,一切都在雪里面消失了。
那大伙在人世上做的事情呢?早穗认真地思考起来。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几分钟后就消失了。
人们做的事情,几年后回想起来,是不是也没有回响,没有余痕,只有模糊的记忆证明它发生过。
甚至自己看来重要的事,说给别人,别人都不会相信,更不会关心。
“这太难过了!太不好了。”早穗大声跟张肃说,“如果我们的人生真的就像雪地上的脚印一样,咻咻地就没了,那我们做的事情就没有意义!”
“诗人讲述的只是一个侧面。”张肃让早穗坐下,“你还有时间好好想想。好好学这些诗。”
“俳句的分类里有这样的诗,”真弓也来学习,“‘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该怎么解呢?”
“先用自己的话复述一遍诗所描述的东西。”张肃说。
“萤火虫光芒断断续续,一明一灭,就在这一尺之间,这寂寞,真是受不了。”真弓说。
“主要建立的形象呢?”张肃问。
“忽闪的萤火虫,很短的距离,很快的速度,还有寂寞这个词。”真弓沉思。
“萤火虫不会在白天发光吧,白天也看不到它的光。”
“夜晚。”真弓回过神来,“没有明示,暗示在夜晚,看到萤火虫一闪一暗。”
“奇怪,都已经夜深了,萤火虫的存在还是让人孤独寂寞,那它们的陪伴为什么不让人暖心,反而孤独呢?”张肃问。
真弓思考着。
她的脑海中建构的画面越来越清晰,张肃教的内容在她心里渐渐构成一个复杂的模型。
“因为这些光转瞬即逝,它们的陪伴也不长久,至少天亮了就要走了,每次闪烁,就像希望的微弱闪烁,好想抓住光,好想让萤光一直陪在身边!但那么短促,抓不到,脆弱不堪。”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现在明白了吗?”张肃问。
“与外头的可怕黑夜相比,更让人感到寂寞的是,无法让面前的片刻希望常驻。”真弓慢慢地说,说完后自己也恍然大悟。
“就这么清晰。”张肃说,“俳句很短,描绘的东西也只有一瞬,书上有很多。像‘我庭小草复萌发,无限天地行将绿’,‘菊后无他物,唯有大萝卜’,都是短短的。”
真弓很高兴。诗人制造了这些诗,就像精妙的机械结构,按照工序反过来做,可以慢慢拆解。这样诗终究不是晦涩难懂的东西,而是有迹可循,追踪到最后,会发现诗人的深意。发现它的那一刻,就像找到最后的宝藏那样欣喜。
“老师最喜欢什么诗?”真弓问。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张肃简短地念了诗的一部分。
“老师希望时间慢点走。”真弓好像听懂了。
“苦昼短。”张肃耸耸肩,“不要睡懒觉。”
早穗来烦张肃。
“大肃!那首诗还是太悲伤了!我们做的事就像鸟爪子一样了无痕迹……”她感觉不舒服。
“不一定啊,很多时候,我们做的事情有很大的回响,影响着每个人,持续很长时间,永远留在我们心底成为美好回忆,不会消散的。”张肃鼓励。
“比如?”早穗两手叉腰。
“这些诗集,所有的诗,涵盖全世界各个诗人,还按照大家的学习程度标明了。特意用心为大家打造的,希望展现那个魅力无穷的诗歌世界……没错,这些诗集都是莲雾留给你们的。”张肃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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