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的‘跃’,‘人民’的‘民’,育英学校六八届的,如今正等待分配呢。”
周晓白和颜悦色地说:“钟跃民同学,能帮我们个忙吗?”
钟跃民忙不迭地说:“你尽管说,尽管说,钟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周晓白轻轻笑了笑:“没那么复杂,就是请你离我们远点儿。”说完,周晓白和罗芸手拉手向前滑去。
钟跃民尴尬地站在原地,怅然地望着姑娘们远去的背影,他回过头来,发现袁军、郑桐他们早已乐得站立不稳,纷纷扑倒在冰面上……
长安街上,钟跃民一伙骑着自行车兴高采烈地互相追逐着,刚才拍婆子未遂丝毫没有影响钟跃民的兴致,刚刚在冰场大门口他们还顺手“飞”了两顶羊剪绒皮帽,占了便宜的喜悦更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他们彼此间高声叫骂着,发出一阵阵喧哗。
袁军突然发现了正在前方并排骑着自行车的周晓白和罗芸:“跃民,你看前边那两个妞儿,是不是你刚才拍的那两个?”
钟跃民望了一眼:“算了吧,我现在对那俩妞儿没兴趣。”
郑桐一撇嘴:“你什么时候学好了?跟真的似的。”
“刚才我说得嗓子冒烟儿,这俩妞儿整个是油盐不进。我他妈烦啦,懒得搭理她们。”
袁军嘲笑道:“情场失意呀,说话都是酸葡萄味儿,我看呀,你以后洗手别干啦,省得哥儿几个跟你一起受刺激,干这个你不行。”
郑桐用一种很内行的口吻对钟跃民传授经验:“你丫太急功近利,是不是一见了人家就两眼发直,放着绿光?这样可不行,哥们儿教你吧,往后见了妞儿可不能这副流氓相,吓也给人家吓跑啦。”
钟跃民颇不服气:“我这么正派的人要是像流氓,天下还有好人吗?本来她们都默认我这教练了,可你小子那会儿过来了,还带着一脸的坏笑,让人家一看就穿帮了,都是你这孙子坏的事。”
“肯定是你的方法不对,龇牙咧嘴地把人家吓着了,你能不能装出一副好孩子样儿?多聊聊以前上学时的事,和她们共同回忆那段美好时光,编故事你难道不会?就说你曾经是个品学兼优的少先队大队长,挂过三道杠儿。当然,我们知道你其实连一道杠儿都没混上过,可我们不会揭发你,你丫就抡圆了吹吧。”
“你还当过鼓号队的队长,还被从几万个孩子中选出来给毛献过花,你还演过电影《花儿朵朵》,你就愣说那里面的男主角是你,反正这电影现在也不让放了,她们闹不清是谁演的,让我再想想你还有什么露脸的事,编嘛……”
郑桐和袁军你一句我一句,一点儿没有要住口的意思。
钟跃民到底受不了激将法:“操,你们还别将我,今天我要拍不上这俩妞儿,从此就退出江湖了。”说着他脚下开始加速,渐渐追上了周晓白和罗芸。
“哟,真巧了,怎么在这儿碰上你们了?”
“怎么又是你?”周晓白有些诧异。
“我也奇怪呢,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你们,大概这就叫缘分吧?”
“你可真够无赖的,从冰场跟到这儿来了,怎么跟特务似的?”罗芸抢白道。
“罗芸,别理他。”周晓白决定不理睬这个无赖。
钟跃民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周晓白同志,你这就不对了,我知道你把我们当成了流氓,这只能说明你缺乏识别能力。请你想一想,世上有这么文明的流氓吗?”
罗芸一笑:“那么刚才你们在冰场门口干什么来着?”
钟跃民假装不记得,回头问:“郑桐,刚才咱们干什么啦?”
“哎哟,你这记性,不是有一帮坏孩子欺负咱们吗,咱们还跟人家讲理呢,你怎么忘了?”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我说,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如今是什么形势?是全国人民正在夺取‘’全面胜利的关键时刻,我们年轻人更应该关心国家大事,怎么能在公共场所寻衅闹事呢?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们,可他们呢,实在是不可救药,竟然掏出了刀子,是不是这样,郑桐?”
“对,我证明,当时的情况的确如此,我们这些人平时在学校都是表现不错的好学生,别说动刀子,连吵架都不会,遇事总是想以理服人,谁知碰上这么一群疯狗,我们惹不起就躲了,人家还不依不饶,追了我们半天。”郑桐一脸真诚。
半天没说话的周晓白回头看了一下:“钟跃民,你说实话,后面那几个浑蛋是不是你们一伙的?”
这回钟跃民是真的莫名其妙了:“谁呀?我们都在这儿。”
袁军回头瞧了一眼,不远外有几个青年也骑着自行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明白了:“跃民,后面还真有几个人跟着。”
罗芸气鼓鼓地说:“那些人真讨厌,纠缠了好几次,还用自行车别我们。钟跃民,求你件事行吗?”
“该不会是又让我离你们远点儿吧?”
“你不是要当我们的教练吗?要是你能把后面那几个坏家伙赶走,我们就认你这个教练。”
钟跃民笑了:“这没问题,不过等我把他们赶走以后,我这个教练再找我的运动员,恐怕连影儿都没了。”
周晓白一听真生气了:“你这个人帮别人干点事就这么讲价钱?要不就算了,我们不求你了。”
“你看,你看,如今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大脾气?行,这事我管了,我可事先声明,我帮你们完全是出于正义感,而不是有什么企图。看见有人欺负女孩子,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更何况是我们了。哥儿几个,咱们得帮助帮助后面那几个坏小子,给他们讲讲道理,也算是办个学习班吧,从精神上感化他们,劝他们以后少做些无聊的事。”
袁军跟着起哄:“哟,我忘了带语录本了,早知道今天要给那些坏小子办学习班,我肯定会把语录本带来,先让他们学习一段毛语录,接着再批判他们的错误思想,干这个我拿手。”
郑桐的嘴更损:“今天不学语录,咱们让那几个坏小子学学《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就是‘不许调戏妇女’,让他们好好检讨检讨。”
周晓白和罗芸都被逗笑了,她们觉得这帮男孩子贫是贫点,但是挺好玩的。
钟跃民等七八个青年停住车,将自行车横在马路上,严阵以待。袁军悄悄打开弹簧锁,藏进衣袖。钟跃民从挎包里拿出带跑刀的冰鞋。郑桐拿着冰球杆向空中挥舞了几下,似乎是想试试冰球杆的结实程度。另外几个伙伴也悄悄地把什么东西藏进衣袖。
随着一阵自行车铃响,几个青年骑车过来了。袁军横在路上,口气蛮横地嚷道:“嗨,你们几个都下来。”
几个青年停住自行车,一个戴栽绒棉帽的青年出口也很蛮横:“干吗?”
“干吗?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给你们办办学习班。”
“办他妈狗屁学习班,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色眯瞪眼地追什么呢?年纪轻轻的学点儿好行不行?”
“孙子,关你什么事,你们是哪儿的?”
“是你大爷。”
对方一个青年的手悄悄向挎包里摸去:“你们他妈活腻歪了是不是……”
袁军不容他掏出家伙,藏在袖子里的弹簧锁呼啸而出。钟跃民、郑桐等人纷纷亮出家伙扑上去,黑暗中传来闷响和惨叫,双方打作一团。
钟跃民一伙人多势众,出手凶狠,对方很快不支,顷刻作鸟兽散,钟跃民一伙不依不饶,挥舞着凶器将对方又追出几百米远……
架打完了,郑桐回头看了一下便乐了:“跃民,你看看,那两个小妞儿早没了影儿啦。”
袁军在东张西望:“看来咱们又上当啦,这俩妞儿还真没影儿了,咱们白跟人家干了一架。”
郑桐发牢骚:“哥们儿后背还挨了一冰刀,衣服都被砍破啦,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回你们知道了吧?这就是跃民这孙子重色轻友的结果。”
钟跃民笑着说:“哥儿几个,你们要这么说就没劲了,我让你们去打架了吗?咱不是说要给那几个坏小子办办学习班宣传宣传毛思想吗?你们这些人,太野蛮了,没说两句话就动手,该好好反省,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
袁军一听:“我操,这孙子逮住便宜卖乖,咱们帮丫拔份儿,丫撂爪就不认账,哥儿几个,怎么办?”
众人高喊:“打丫挺的!”
钟跃民大笑着拼命蹬车逃,袁军等人大骂着,闹哄哄地追去。
袁军和郑桐两人骂骂咧咧地走进一个食品商店,郑桐手里拎着一个用白铁皮做的水桶。他们正在用最恶毒的语言诋毁着对方。郑桐一口咬定袁军是个不折不扣的傻逼、弱智,他妈怀他的时候肯定是受了刺激,不然怎么生出袁军这么个傻逼来。而袁军回骂郑桐说:“你丫也精不到哪儿去,还他妈号称瓷器鉴赏家呢,狗屁,你长这么大都见过什么瓷器?除了你们家抽水马桶是瓷的,你丫还见过别的瓷器吗?”
他俩是为从袁军家偷出来的瓷瓶吵架。这对崇祯五年的官窑瓷瓶被他们送进了委托行,那个负责收购的老家伙戴上老花镜看了半天,又找出个放大镜仔细研究瓷瓶上的花纹。袁军和郑桐心中一阵狂喜,心说,这瓶子算是顺对了,肯定值钱。结果老家伙长叹一声,说:“东西还不错,可明朝的瓷器存世太多,不太值钱。这样吧,愿意卖的话50块钱咱们可以成交。”袁军大喜,他认为50块已经是巨款了,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户口本准备成交。而郑桐却大怒,他认为这老家伙在装孙子,明代官窑的瓷器至少也得给个一两百块,50块钱简直是打发要饭的。
郑桐冷笑一声:“老头儿,您这打鼓儿的行当是祖传的吧?”
老头儿惊奇地问:“年轻人,你不简单呀,还懂得打鼓儿这称呼?”
郑桐调侃道:“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开当铺的,要不怎么一见您就觉着亲呢,我爷爷当年说梦话都是这个,‘破皮袄一件,光板无毛’。您还别说,我爷爷就这毛病,他眼里没好东西,您就是把皇上的金夜壶拎来,他也这么喊,‘破夜壶一个,有孔无嘴儿’。”
老头儿好脾气:“年轻人,你可真有张好嘴,可惜现在没打鼓儿这行了,不然我非收你做徒弟不可。我问你,你知道崇祯五年是公元多少年吗,距今年多少年?你要是答对了,这瓷瓶我个人200块钱买你的。”
郑桐哪儿知道这个,他不想和老头儿废话,只是收起瓷瓶说了句:“那50块钱您还是留着养老吧,这瓷瓶我不卖了,留着回家当夜壶用啦。”
袁军一旁忍不住说:“50块就50块吧。”
郑桐没好气地喝道:“住嘴,你个败家的东西,你当老子的家产挣得容易?”
袁军回嘴:“郑桐,我看你丫又找抽了。”
他俩走到门口还听见老头儿在说:“记清楚了,年轻人,崇祯五年是公元1632年,距今年336年。咱中华民族五千多年历史呢,三百多年是小意思,你要是能把秦始皇的夜壶拎来,别说两百,两万都给你。”
郑桐大怒,回身道:“我这儿还有唐明皇的避孕套呢,给你孙子当气球吹吧,老丫的。”
出了委托行的门,袁军便大发牢骚:“50块钱就不少了,你丫还贪心不足,这下好了吧,连50块也没有了。”
郑桐不耐烦了:“你丫再唠叨我就把这瓶子砸了。”
袁军说:“你不砸你是孙子。”
郑桐举起瓷瓶做威胁状,袁军不为所动,坚持声称不敢砸就是孙子。郑桐正不知如何收场,这时有个老人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我刚才都看见了,这个瓷瓶我想要,你开价吧。”
两人当时便发起愣来,老人穿着一身浅灰色毛派力斯中山装,面色红润,气宇轩昂,一看就是个有身份的人。
郑桐当时自己也闹不清为什么脱口就是一句:“500块。”
老人点点头,从皮包里拿出一叠钞票递过来:“小伙子,你清点一下。”
郑桐和袁军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数来数去也数不清。等老人拿着瓷瓶走后,袁军一拍后脑勺:“妈的,肯定又卖赔啦,这老头儿连价儿都不还。郑桐,你丫口口声声自称瓷器鉴赏家,怎么才开价500块?你没看见那老头儿抱着瓶子就跑,生怕咱们反悔,我估计你开1000块的价他也买。”
郑桐不爱听了:“真没法和你这孙子共事,你他妈50块都想卖,卖了500块你倒埋怨上了。你丫知足吧,把你卖了也不值500块。”
两人进了食品店还在互相诋毁。
郑桐探头探脑地向冷饮柜台里张望:“袁军,我看你是有病了,大冬天的怎么想起吃冰激凌来啦。你是想拉稀还是怎么着?”
袁军大大咧咧地说:“我他妈乐意,大爷我有钱,怎么啦?今天想吃冰激凌,就得吃个够。今天的事今天办,也许到明天我还改戏了,改吃铁蚕豆了。”
郑桐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你丫就是被钱烧的,刚卖了点儿东西,手里有了点儿钱,就找不着北了。”
商店的售货员走过来:“你们买什么?”
袁军一副财大气粗的口吻:“我们买冰激凌。”
售货员打开冰柜问:“要几盒?”
“你总共有多少吧?”
售货员的服务态度也不怎么样,他翻了袁军一眼,生硬地说:“我有多少不关你的事,我只问你要几盒。”
袁军傲慢地说:“当然关我的事,我怕你这里没这么多货。”
售货员睁大眼睛打量着袁军:“那么你就说出来听听,你打算要多少?”
郑桐把水桶放在柜台上:“这个桶能装多少我们就要多少。”
售货员惊愕地愣了一会儿,转身将冰柜里成纸箱的冰激凌搬到柜台上。
袁军和郑桐耐心地用木匙将冰激凌刮进水桶,售货员们都惊讶地围在一边看热闹。
两人旁若无人地工作着,边干边往嘴里放,凉得直哈气,他俩旁边已堆起一堆空冰激凌盒了,水桶里的冰激凌刚刚盖满桶底……
钟跃民的运气比袁军好些,他父亲钟山岳虽然也进了“牛棚”,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家居然没有被查封,这真是个奇迹。袁军为此常愤愤不平,凭什么局级走资派的家都被抄了,而副部级走资派的家倒不抄?这也太不公平了。多年以后钟跃民才知道,这是钟山岳的一个没有倒台的老上级起的作用。
钟跃民的父亲不在家,家里那个多年的老保姆于阿姨也被造反派轰回农村老家去了,钟跃民成了这套四室一厅副部级干部住宅的唯一主人。于是,他家成了顽主们聚会的场所,每天高朋满座。有的哥们儿遇到些小麻烦,譬如遭到公安局的追捕不敢回家,就到钟跃民家来躲几天,顽主们的行话叫“刷夜”。钟跃民家是个极适合“刷夜”的场所,反正有的是房间,住上十来个人都有富余。后来在这里“刷夜”的人多了,钟跃民的一双将校靴不翼而飞,这才引起他的重视。他发誓以后谁再带人来“刷夜”,他二话不说就把他打出去。当然,他还没忘了补充一句,要是有妞儿来“刷夜”,他很欢迎。可惜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碰见过有“刷夜”嗜好的妞儿。
袁军、郑桐,还有外号叫“猴儿腚”的乐冀中、外号叫“二毛子”的于国庆和钟跃民都是一个大院的,他们来钟跃民家像来自己家一样随便,钟跃民有时烦了,干脆就堵着门不让进。今天这四位又来了,钟跃民不由分说就往外撵,拎着水桶的猴儿腚神秘兮兮地揭开桶盖让钟跃民看了一眼,钟跃民立刻改变了主意,他马上变得非常好客,很热情地把大家迎进客厅。
袁军对钟跃民这种实用主义态度很不满意,他故意作出犹豫的样子:“哥儿几个,既然跃民不欢迎咱们,咱也别招人家烦,我看还是另找地方吧。”话说完他才发现大家根本没有反应,原来每人早端了一个大碗吃上了,袁军这才不说话了,连忙用勺子把冰激凌大勺大勺地舀进嘴里。
客厅里大约有半个小时没人吭声。
郑桐边吃边揉肚子,钟跃民吃得直松裤带,二毛子不住地打嗝儿,猴儿腚吃着吃着突然浑身哆嗦起来,他抓过钟跃民的军大衣披上。这时袁军突然放下碗,捂着肚子蹿进了厕所。
钟跃民等人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郑桐笑道:“这小子真是舍命不舍财,吃得直拉稀,还舍不得放下碗,生怕吃亏。”
钟跃民向厕所高喊:“袁军,别再吃了,身子骨儿要紧,想开点儿。”
二毛子苦口婆心地说:“袁军,你就听哥儿几个一句劝吧,实在撑不住就别硬撑了,肚子可是自己的,算我们大家求你啦。”
袁军在厕所里喊:“不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革命到底,想想红军两万五,爬雪山过草地,我这点儿困难算什么?跃民,桶里还有多少?”
钟跃民看看水桶:“还有小半桶呢。”
袁军喊:“别忙,哥儿几个歇口气,一会儿接着练。”
钟跃民摇摇头:“这孙子,不要命啦?”
郑桐不失时机地说:“典型的小农意识,和他爹一样。”
袁军在厕所里喊:“郑桐,你丫再说我爸我跟你急啊。”
钟跃民悲天悯人地说:“你就别招他了,袁军够痛苦的了,那模样看着都让人心酸。”
众人大笑。
袁军边系皮带边走进客厅:“真他妈痛快,把一辈子的冰激凌都吃了,从此我再不吃这东西了。以后要是有人请我吃冰激凌,我就告诉他,对不起,哥们儿吃伤了。”
郑桐担心地望着袁军:“你没事吧?”
袁军梗着脖子说:“没事,就是汗出多了点儿。”
“你看看,是不是发烧了?”钟跃民似乎很同情地问。
袁军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真发烧倒好了,我出的是冷汗,这会儿怎么觉得胃里都冻成块儿啦?”
钟跃民又满满盛了一碗:“这种感觉就对了,这会儿你要是觉得肚子里像火盆儿似的,不就麻烦了吗?来来来,再来一碗。”
袁军毛了:“别别别,让哥们儿歇口气,真有点儿扛不住啦。”
大家七嘴八舌,很热情地劝道:“你千万别客气,再来一碗,我们还有呢。”
“你不用考虑我们,哥儿几个少吃点儿没关系。”
“袁军,你千万要再坚持一下,只当是爬雪山呢。”
“哥儿几个,这小子死活不吃了,怎么办?”
“不吃哪成?灌丫的……”
钟跃民等人端着碗扑上去,七手八脚把袁军按在沙发上,捏着鼻子愣灌……
客厅里传来袁军的讨饶声:“哥们儿,哥们儿,高抬贵手,饶哥们儿一命。哎哟,郑桐,我操你大爷,你丫轻点儿,呛死我啦……”
袁家被撬的事传遍了整个大院,大院的保卫部还向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那时刚刚被军管,警察们也是牢骚满腹,他们从来都是管人的,没想到现在派来了军代表,凡事都是军代表说了算,警察们也成了被管的,他们敢怒不敢言,破案的积极性也不高。保卫部报案后,分局来了两个警察,照了几张相就走了,从此再没下文。袁军和郑桐两人心里窃喜,袁军居然逮住便宜卖乖,他跑到主任王占英的办公室,声泪俱下地要求组织尽快破案。
王占英是眼看着袁军长大的,他太了解袁军这坏小子了,当他得知袁家被撬时,他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袁军,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找袁军,袁军倒自己撞上门来了。王占英深知对付这类坏小子用不着兜圈子,只需开门见山搞突然袭击就行,他一拍桌子,吓唬道:“袁军,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把门撬开后都拿走了什么东西?”
袁军是那种没提上裤子都不认账的主儿,岂能被王占英唬住?他面不改色:“王主任,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知道您对我印象不好,可您不能公报私仇呀,这不是污辱我的人格吗?我也有尊严呀,我袁军小时候虽然淘气,可我本质不坏,怎么能干溜门撬锁的事?”
王占英冷笑道:“哼,我看这件事你的嫌疑最大,你不承认也没用,公安局不是吃干饭的,马上就会把你抓起来,我看你还是争取主动点儿,先把这事交代了。”
袁军可不怕唬:“王主任,这事真不是我干的,我有病是怎么的,溜门撬锁撬到自己家去了?这太不合逻辑了。人家小偷都是往自己家搂,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再说了,我们家有什么值钱玩意儿我还不知道,值当一撬吗?我向毛保证……”
“袁军啊,你是人小鬼大呀,我可是看着你从小长到大的,还不了解你?1958年我刚调到机关时你多大?嗯,那时你才6岁,那时候你就不简单啦,爬烟囱、钻垃圾箱、往机关的猪圈里撒图钉,这些事你没少干吧?你家邻居,那个张奶奶最了解你,你知道老太太怎么说你吗?有一次你规规矩矩守着炉子烧开水,老太太还纳闷呢,心说,这孩子今天怎么学好啦?居然学会干活儿了。结果怎么样?水一开你拎起壶就浇花去了。你说你,从小到大,你干过一件好事吗?”
“王主任,您不能总翻历史旧账,谁也不能要求一个6岁的孩子就像毛的好战士雷锋那样净做好事,我要是6岁就能像雷锋同志那样给灾区人民寄钱,那这钱的来路肯定就成问题了,不是偷我爸的就是偷我妈的。”
“你少跟我胡搅蛮缠,这事肯定是你干的。这件事的严重性你不是不知道,你父母都是走资派,党和人民对他们实行专政,查封了你家,这是机关的决定,更何况党和人民对你这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还是给出路的,不是也给了一间房子让你住吗?你就这样对待党和人民对你的挽救?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干的?”
“王主任,我算是看出来了,您今天是打算让我屈打成招,非弄出一个盗窃犯来不可。您不能因为我小时候往猪圈里撒过图钉、用开水浇花就断定我长大会溜门撬锁,这太冤枉我了,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您看看,我也有一颗红心呢。”
“我们怀疑你并不是空穴来风,我们是有根据的,根据你的一贯表现,我们有理由认定是你干的。”
“就因为我往猪圈里撒过图钉?您要是这么说,我就不能再瞒您了,其实那年的事是我和你们家老三一块儿干的,多年来我忍辱负重把恶名一个人担了,从没揭发过他。是他对我说猪肚子里有蛔虫,吃图钉能治蛔虫,并且作示范给我看。我当时太天真,为了使猪能健康成长,就把图钉当作打蛔虫的药喂了猪。当饲养员抓住我时,你们家老三早没影儿了。我出于哥们儿义气没揭发他,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是老三偷了驴,让我拔橛子……”
谁都知道王主任家的老三是个傻子,绝不可能跟袁军他们混在一起,更不可能指挥袁军干什么坏事,从来只有傻乎乎被指挥的份儿。袁军这么说,分明是在胡说八道,故意拿王主任开涮。王主任气得直哆嗦,他猛地一拍桌子:“袁军,你少和我胡扯,避重就轻,这件事不算完,你回去好好给我想想,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谈。”
袁军偏偏不罢休:“还有那次爬大烟囱的事,也是我和你们家老三……”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