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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 / 2)

血色浪漫 都梁. 15501 字 2023-09-18

钟跃民不说话,挥起一拳击中宁伟的脸,宁伟仰面栽倒,他挣扎着刚爬起来,钟跃民飞起一脚,将他踢出两米远,他又狠狠地摔倒。

宁伟的嘴角流出了鲜血,他突然放声大哭:“大哥,我不是躲你,我让人骗了,我在街上找了他一天,我非弄死他不可。大哥,我对不起你,你打死我吧,你打啊……打啊……”

钟跃民仰天长叹,无力地垂下拳头,他转身默默地向汽车走去,宁伟哭着追过去:“大哥……”

钟跃民喝道:“滚……再跟着我我弄死你!”

钟跃民在秦岭楼下的小路旁停住车,正在锁车门,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中年男人也刚刚锁好车,已经迈上了小楼的台阶,按响了秦岭的门铃。

钟跃民警觉地停住脚步。

门开了,打扮得光彩照人的秦岭和来人亲热地拥抱、接吻,然后相拥着走进客厅,钟跃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小楼一层的客厅窗户被厚厚的窗帘遮住,但仍有柔和的光线从缝里透出。

钟跃民的目光落在那男人的轿车上,那是一辆昂贵的林肯牌轿车。他点燃一支香烟,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他发现二楼卧室的灯也亮了,秦岭的影子映在窗子上,她正在拉动窗帘。

钟跃民的心里腾起了一股怒火,他摔掉香烟,走上台阶按响了门铃。

穿着睡衣的秦岭来开门。

她一见来人是钟跃民,顿时大惊失色:“跃民,你怎么来了?我跟你说……”

钟跃民推开秦岭走进客厅,秦岭惊慌地跟着他,那个中年男人已换上睡衣正从楼梯上下来。

钟跃民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举起拳头……

秦岭带着哭腔,不顾一切地抱住钟跃民的胳膊:“跃民,你冷静点儿,他是我男人……”

那个男人有五十来岁,脸上的皮肤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是个很儒雅的人。他愤怒地盯着钟跃民:“你是什么人?敢到这里撒野,我要报警……”

钟跃民冷静下来,放下拳头:“秦岭,我想听听你的解释,我在外面等你。”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中年男人抓起电话要报警,秦岭一把按住电话:“千万别报警,求求你了。”

“小岭,这是什么人?是你的情人吗?你怎么能这样?我需要你的解释……”

秦岭突然爆发地大喊:“好,我给你解释,我也给他解释,反正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我是个坏女人,你满意了吗?”

钟跃民在汽车旁抽着烟踱步。

秦岭走出门来:“跃民……”

钟跃民作出手势阻止住她:“你别说了,我来说说我的判断,这是个有钱的老板,是他包了你,这所房子和你的豪华生活都是他送给你的,对不对?”

秦岭平静地说:“是的。”

“为什么早不和我说?你为什么要骗我?”

“跃民,我对你说过,你我分手的这十几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此时的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钟跃民固执地问:“我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秦岭低声道:“因为……我还爱你,不想伤害你。”

钟跃民冷笑道:“你不爱他,只是为了钱,是这样吧?”

秦岭扬起头,挑衅地说:“如果你愿意这么理解,随你吧,我不想解释,我并没有嫁给你,你无权指责我,我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

钟跃民突然仰天大笑:“秦岭啊,你和我开了个大玩笑,让我钟跃民也尝尝被人涮了一把的滋味,真是报应啊。”

“跃民,你别这么想,我没有要捉弄你的意思……”

钟跃民摇摇头:“秦岭,我发觉命运这东西真让人琢磨不透,我钟跃民本是个无福之人,好事要是太多了,我还真无福消受。‘杯满则溢,月盈则亏’,古人说得没错,看来,我的厄运该到了,这也算公平,总不能好事都让我占全了吧?”

秦岭抓住他的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钟跃民的话里带着苦涩:“本来,我今天是向你告别的,这一去不知哪年才能回来,我心里实在放不下你,现在……我放心了,我走了,你多保重。”

钟跃民坐进汽车发动车子,秦岭不顾一切地追过去喊道:“跃民,你别走,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

钟跃民的汽车像箭一样蹿出去……

秦岭满脸是泪地喊着:“跃民……”

钟跃民正坐在办公桌前收拾东西,新来的女秘书张小姐走进办公室:“钟经理,刚才保卫部来电话通知,请您去一下。”

钟跃民镇静地回答:“我知道了,小张,这是我的车钥匙,文件已经整理好,都放在桌上。这是几份正在执行的合同,你要注意上面的截止日期,千万别违约。”

张小姐睁大了眼:“钟经理,您这是怎么了?要辞职吗?”

钟跃民笑笑:“我要走了,请转告李总,就说我钟跃民很抱歉,将来有一天,我会报答他的。小张,你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那我祝你找个好丈夫,再见!”钟跃民走出办公室。

钟跃民走进保卫部时,两个穿检察官制服的人正在和保卫部的干部交谈,还有两个持警棍的法警站在一边。

检察官们站了起来:“你是钟跃民?”

钟跃民点点头回答:“我是钟跃民,你们是检察院的?”

一个检察官说:“我叫魏平,检察员,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钟跃民反问道:“有证件吗?给我拿出来看看。”

魏平颇感意外:“嗬,你事儿还不少,还怕我们是冒充的?”他掏出证件给钟跃民看。

钟跃民仔细看了看证件上的照片,抬头看看魏平,又低头核对了一下,然后把证件还给魏平:“嗯,看样子像是真的。”

魏平不满地说:“什么叫看样子像是真的?我们还没问你什么,你倒审查上我们了。”

钟跃民笑笑:“别介意,这年头儿假货太多,我有个战友前些日子不知和谁结了仇,也是来了两个穿检察服的人,要他跟着走一趟,结果那两个穿检察服的是流氓,走到半路上就把他打了一顿,然后就没影儿了,你说冤不冤?”

“你这话里有什么意思吧,该不是把我们也当成流氓了?”

“没有,一看你们就是真的,一脸正气,流氓可装不出来。走吧,检察官先生。”

这是钟跃民第一次和检察官打交道,在检察院的审讯室里,魏平和一个女书记员坐在审讯者的位子上,钟跃民坐在一个浇筑在地上的水泥墩上。

他的案子很简单,反正钱是他借出去的,想赖也赖不掉,他如实交代了事情的过程,按办案人员的说法,叫“供认不讳”。至于钱的去向,他也交代得清清楚楚,审讯很顺利,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魏平合上卷宗夹说:“钟跃民,你刚才的供词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我欣赏你的合作态度。我想问句题外话,你知道是谁写的匿名检举信吗?”

“能猜出来,是我的前任秘书何眉。”

“她和你有私怨?”

钟跃民露出了玩世不恭的微笑:“这是个很俗的故事,当领导的和女秘书之间常常会发生点儿故事,我当然也未能免俗。”

魏平点点头:“噢,明白了,始乱终弃引起的仇恨,是这样吧?钟跃民,我翻了你的档案,发现你的经历很不一般,当过侦察营长,上过战场,指挥过一支特种部队,还是二等功臣,你怎么从部队转业不到两年就腐化成这样?”

钟跃民自嘲道:“就像人们通常所说的那样,我放松了思想改造,被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所击中。我说魏检察官,这种事好像与本案无关吧?你要想听故事咱们单独讲,这儿不是还有位女书记员吗?”

魏平说:“钟跃民,看看你这玩世不恭的态度,你大难临头了,知道不知道?给国家造成了50万元的损失,这罪可不轻啊,要是你能想办法把这50万元补上,那么对你的处理会轻得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但我就算把自己卖了,也卖不出50万元。没办法,我只好承担自己应负的责任,该判几年由法院说了算。”

魏平说:“对不起,我不得不给你办个拘留证,你被拘留了。有些事我们还要详细调查,时间可能拖得长些,最近经济案多,我们人手有限,你在看守所里要有心理准备。”

钟跃民站起来问道:“听说看守所的环境挺糟糕?”

魏平冷冷地回答:“那儿要是跟疗养院似的,我还想进去呢。”

钟山岳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看报,院子里门铃响,小保姆去开门。

高玥拎着很多水果、蔬菜走进客厅:“钟伯伯,您好,我来看看您。”

钟山岳摘去老花镜仔细看着她:“你是叫高……高什么来着?”

“高玥,您忘了?我和钟跃民还合伙卖过煎饼呢。”

“对了,想起来了,我还吃过你们不少煎饼呢。后来,你们都有了工作,我也吃不上啦。对了,钟跃民不在家,有个同事打电话来,说他有紧急任务,出差去深圳了。”

高玥笑着说:“我不找他,我来看看您。”

钟山岳惊奇地说:“看我……哦,我明白了,你是跃民的女朋友。”

“对呀,我们是好朋友,我又是个女的,所以就叫女朋友。钟伯伯,今天我休息,我来给您做饭,让您尝尝我的手艺,好不好?”

“好啊,我这张老嘴可馋了,我就等着吃你做的饭了。”钟山岳用手向院子里的小保姆一指,小声说,“那丫头做饭不好吃。”

高玥挽起了袖子:“您稍坐一会儿,我做饭快着呢,一会儿就好。”

高玥的手脚很麻利,她用了不到40分钟,就做好了三菜一汤。当她把菜端进餐厅时,她发现钟山岳已坐在餐桌前等候了,老人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她不由黯然神伤,这个老人太可怜了,他偶尔吃上一顿家常饭就这样知足,可想而知,那个小保姆的做饭手艺肯定很糟糕。高玥愤愤地想,养个儿子有什么用?钟跃民这个浑蛋成天就像个蜜蜂似的,来往于花丛之间,过着灯红酒绿的生活,他老父亲在家里竟然过着这种日子。这个浑蛋,是该给他点儿教训。

高玥把菜一盘盘端上桌子,钟山岳眉开眼笑地说:“姑娘,你的手艺是不错,光闻味儿就知道。”

高玥说:“钟伯伯,我给小保姆放了一天假,今天我来照顾您。”

钟山岳像个馋嘴的孩子,顾不上和高玥说话,只顾着吃。高玥望着钟山岳便想起钟跃民,不由感到一阵辛酸,她转过身去,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她忘不了她和钟跃民相处的那段日子,虽然没有钱,但日子过得很快活,和钟跃民在一起,她的心情总是很愉悦。那个家伙就有这种本事,他要是一高兴,就开始胡说八道,高玥总是被他逗得大笑不止,乐得喘不过气来。这样愉快的日子,还会回来吗?

电话铃响了。

高玥拿起话筒:“喂……什么,你是哪儿?看守所,噢,我知道了,这里是钟跃民家,您请说,好,好,我明天就送被褥去,谢谢,再见。”

高玥挂上电话,转过身来,她突然愣住了……白发苍苍的钟山岳望着她,脸上老泪纵横。

高玥惊慌地扶住老人:“钟伯伯,您怎么了?”

“跃民出事了,他不是出差,你别瞒我老头子,从你今天进门时我就有感觉……”

高玥扶住老人,流泪道:“钟伯伯,您别着急,您听我说……”她忍不住痛哭起来。

钟跃民被一个警察押着走过长长的走廊,警察打开一扇铁门命令道:“进去!”

钟跃民走进去,铁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室内的光线很暗,他发现监舍里坐着十几个人,这些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态度似乎不大友好。钟跃民向他们点点头,便默默地坐下。于是这些人又都把目光转向一个面目狰狞的人。那人坐在墙角,身子下面垫着两床叠好的被子,另外的两床被子垫在他的后背,看上去他似乎在享受沙发的舒适感,身旁还有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在为他捶腿。

钟跃民用眼睛的余光发现那人在向同伙使眼色,接着马上就有两个家伙站起来,狞笑着走到钟跃民身边。

一个家伙一脚踢在钟跃民的背上,喝道:“站起来!”

钟跃民坐着没动:“有事吗?”

那几个家伙互相望望,突然大笑起来。

一个胖子笑道:“傻逼,第一次进来吧,不知道规矩?‘有事吗?’瞧你问的这句话,你的事儿多啦,还没办手续呢,是不是,哥儿几个?”

同伙们狞笑着附和:“没错……让这傻逼先反省一会儿再说……”

胖子说:“听见没有?先站到墙角反省一会儿,我先给你作个示范。”他弯下身子成90度,两臂向后高高扬起,作出喷气式挨斗的姿势。

他们又大笑起来。

胖子直起身子说:“看清楚没有?姿势要准确,身子要绝对成90度,这是规矩。先反省一会儿,晚饭后还有节目,等这十几套节目都做完了,你小子就算是被录取了,这好比考大学,你还没参加高考呢,这所大学暂时还不能录取你。”

钟跃民慢慢站了起来,用手指指着那个像是头目的人说:“你,是这些浑蛋的头儿吧?你听着,十几年前,我像你们一样浑蛋,那时你们恐怕还穿着开裆裤,动手打架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真想和你们玩玩儿,可我今天不想打,因为我不愿伤了你们,这会加重我的罪,我不想在监狱里待一辈子。如果你们觉得打我一顿会很开心,那我可以同意,但有一点,你们只能打一次,要是打顺了手,没完没了,我可要还手了。好吧,你们开始吧。”钟跃民坐下,轻轻合上眼睛不说话了。

那些喽啰们都转过脸看着那个面目狰狞的人,好像他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哀求道:“迟宝强……不,迟大哥,你饶了这位新来的弟兄吧……”

那个叫迟宝强的人发出阴冷的声音:“老白毛,你他妈是不是也想挨揍了,要不你来替他?”

老白毛辩解着:“我不敢……”

“那就闭上你的臭嘴,再敢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这老东西的门牙掰下来。”

迟宝强慢慢站起来,拎起一床毛毯,一步步向钟跃民走来。

钟跃民合着眼一动不动。

迟宝强猛地把毯子蒙在钟跃民头上,他身后的一伙人一拥而上,向钟跃民拳打脚踢……

几个年龄较大的室友坐在墙角,惊恐地看着这残酷的殴打场面,重击人体发出的闷响一声声传来。

迟宝强打累了,又狠狠地踢了钟跃民一脚,吩咐道:“行了,把毯子掀开。”

胖子掀开蒙住钟跃民的毯子。

钟跃民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墙角的水池边吐出一口血水。他惨笑道:“够他妈专业的,脸上一下不打,怕让人看出来,谁教你们的?”

迟宝强阴笑道:“怎么样,哥们儿,服不服?”

钟跃民活动了一下脖子说:“打也打了,再问这个就没什么意思了,这规矩我懂,宋朝就有了,武松不是还差点儿挨了一百杀威棒吗?”

“懂规矩就好,哥们儿,别往心里去,谁进来都一样,规矩不能破,看你还像条汉子,别的节目就免了。”

钟跃民看看他:“哥们儿,你刚进来时也有这么一顿吗?”

迟宝强笑了:“我是定规矩的人,能和你们一样吗?不瞒你说,长这么大我还没尝过挨揍的滋味呢,净是我揍人了。”

“噢,明白了,有机会你也该尝尝这滋味,这感觉还不错。”

“嘿,听这意思你还不服,还想挨揍是怎么着?”

“算啦,哥儿几个也够累的了,歇口气,明天再收拾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