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p>
“别听这个臭和尚的, 他们都是假慈悲，若是真可怜咱们，怎么连东西都舍不得给我们吃。我们快要饿死了。”</p>
“对, 我们快饿死了, 居然还拦着咱们, 他们存心不让我们活。”</p>
若是先前还是有人在流民中, 故意鼓动, 如今这些人闯入寺庙中，已是红了眼。</p>
周围殿阁里的供奉品, 早已经被洗劫一空。</p>
谢珣望着释然挡在佛殿前, 脸色一冷, 竟是头一次露出焦急的神色：“愚蠢。”</p>
“阿绛，你站在此处不要动。”谢珣叮嘱。</p>
沈绛点头，他们躲在角落，此刻流民都在前方，人群中的声音停下时，已经有好几个男人冲到释然面前。</p>
只见释然张开手臂，白色袈裟在金光下，有种波光粼粼的耀眼。</p>
飞蛾扑火, 不过如此。</p>
带头的人冲到释然跟前, 直接伸手将他推开, 可未曾想，释然稳如磐石，纹丝不动。</p>
“里面有吃的, 好多吃的。”有个人勾头往大殿里看了一眼。</p>
这里是主佛殿，殿内明烛摇曳，供桌上摆着一整排贡品, 琳琅满目，叫人眼花缭乱，此情此景，宛如瑶池胜境。</p>
有人见释然大师站在殿前，拒不相让，居然抄起随手拿着的木棍，对着他的额头打了过去。</p>
登时，鲜血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流了下来。</p>
沈绛看到这一幕，失神惊呼。</p>
好在谢珣已经赶到他身侧，拉着释然的肩膀，便道：“随我走。”</p>
“不可。”释然望向他，声音坚定：“师弟，你快离开此处。”</p>
不等他们说完，门口要闯入的人，再次拥挤上来，“你们快让开。”</p>
谢珣见居然有人又要举起木棍，一脚将对方踢翻，好在此人只是绣花枕头，一脚便踹的老远。</p>
“和尚动手了，快上啊。”也不知谁喊了一声。</p>
所有人蜂拥上前，将殿前广场处，挤得水泄不通。</p>
直到沈绛听到一声清晰的哭嚎，是属于稚童的细弱声音，待她四处去寻，在不远处的大鼎旁，居然有个孩子坐在鼎边，茫然无措的大哭。</p>
而场面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有人摔倒，有人被踩踏，凄惨叫声络绎不绝。</p>
眼看着那孩子哭着哭着，居然往人群中爬，他似乎在找自己的娘亲。</p>
沈绛一咬牙，拎着欧阳泉的脖子，威胁道：“你给我老实在这里等着。”</p>
“清明，看好他。”沈绛又吩咐了句。</p>
她冲往孩子所在的地方，就在一个人被推倒，眼看着要摔向趴在地上的小男童，沈绛终于在这人砸过去的时候，弯腰将男童抱了起来。</p>
她带着孩子，躲在大鼎旁边。</p>
“你跟娘亲走散了？”沈绛抱着怀里的小孩子，这才发现，他如此之轻，抱在手里，居然还没一把刀重。</p>
沈绛看着孩子瘦巴巴的小脸，心底无比沉重。</p>
小孩子不知是因为被她抱着，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还是因为她怀抱的柔软，居然停止了哭泣，还将手里一直紧紧捏着的东西，塞进嘴里。</p>
沈绛这才发现，是半块点心，看得出来放了好几日，风干的厉害，上面还沾了一些灰。</p>
“别吃。”沈绛温柔阻止。</p>
她忙不迭将自己身上带的糖拿了出来，这是她的习惯，总会在身上放上糖，她将糖塞进嘴里，将他手里那块脏了的点心拿走。</p>
待安抚好孩子，她转头往四周张望。</p>
可是这里早已经成了人间地狱，释然虽然站在大门口竭力阻止，可是也有人拿着木棍，拿石头将窗子砸掉。</p>
每个人想要活下去，却也在发泄，发泄命运不公，将他们的家园摧毁，让他们妻离子散。</p>
沈绛将孩子抱起，转头准备去找孩子母亲。</p>
谁知她刚回头，就看见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往前跑，身后清明在追赶。</p>
欧阳泉？</p>
他为什么能挣脱清明的看管。</p>
只见欧阳泉一边跑一边将手中的东西往后扔，大喊道：“金戒指，快抢啊，金戒指。”</p>
他这人本就是生活奢靡，寻常恨不得在全身挂满珠宝，双手上更是夸张的戴满十个戒指。沈绛他们关着欧阳泉，并不会贪图这些东西。</p>
因此他们并没将这些东西拿走。</p>
没想到此时反而成了他拖延清明速度的利器，他将戒指往清明的方向一扔，所有人在听到金子，一下全都被吸引过来。</p>
特别是在第一个人抢到地上金戒子，狂热望着手中戒指：“金子，金子，真的是金子。”</p>
真的有金子。</p>
人群开始变得疯狂，有人摔倒，被踩踏，被推攘。</p>
沈绛的注意力被清明和欧阳泉吸引，就在她犹豫间，却没想到，人群中早已有人盯上了她。</p>
数道衣衫褴褛的人，在人群中搜寻之后，终于发现了沈绛。</p>
几人对视一眼，悄然靠近。</p>
周围全都是蜂拥往前的流民，沈绛拨开人群，想要帮清明去追欧阳泉。</p>
很快，几波人同时往那边冲，抱着孩子的沈绛，推开众人的清明，还有数道衣衫褴褛的身影。</p>
“三姑娘，小心。”清明惊呼一声。</p>
沈绛似乎感觉到不对劲，抱着孩子，往旁边一闪。</p>
身后那道匕首的主人也没想到，自己的奇袭，居然能落空。不等对方反应，沈绛抬脚踢向对方的匕首，一脚踢飞。</p>
可是她没想到，杀手竟不止一人。</p>
旁边有个同样流民打扮的人，居然从看起来是木棍的东西里，拔出一把刀。</p>
清明再顾不得去追欧阳泉，赶紧过来护着沈绛。</p>
沈绛着急：“他怎么跑掉了？”</p>
“刚才他趁着手掌一直藏在披风里，居然用利器把绳子割断，趁机跑了。”清明一边说一边应敌。</p>
远处谢珣，早已看到此处一幕，他怒道：“师兄，今日之事，你还没看出来，是有人煽动流民闹事。哪怕你就是死在此处，都无法挽回这些人。”</p>
他立即将不远处的两个武僧喊了过来，说道：“现在，我要你们立即带着师兄离开，不得有误。”</p>
释然看到远处清明和沈绛处境，知道自己再不能拖累谢珣，便在一众武僧的护送下，离开大殿。</p>
百年护国寺，这一日，竟毁在他手中。</p>
趁着清明与两个纠缠之际，沈绛四处搜寻欧阳泉的身影，直到看到他正从台阶上一路往下跑，沈绛赶紧将孩子先放在树下。</p>
一放下，她立即追了上去。</p>
“你身上还有我喂的毒药，不想要解药了吗？”沈绛边跑边喊。</p>
可是前面奔跑的欧阳泉，不仅没回头，反而越发利落的往前跑。没想到他被关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如此灵活。</p>
沈绛气急，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吃饱饭。</p>
眼看着他就要跑到山门口，前面突然出现两个流民一样的人。</p>
沈绛望着他们手里拿着的木棍，心头闪过一丝奇怪。</p>
欧阳泉却丝毫不在意，只当他们是来寺庙里打劫的流民，还一味闷头往前冲。</p>
直到那两人快到他跟前，其中一人将木棍顶端拔出，雪亮长刀，寒光凛凛，在欧阳泉眼前一晃。</p>
他虽然感觉到危险，可再想跑，已来不及。</p>
对方一把抓住他的领子，长刀捅入。</p>
身后的沈绛就看见欧阳泉后腰处，露出的红色刀刃，刀尖不停滴血。</p>
她望着这一幕，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竟愣在当场。</p>
欧阳泉该死，可是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死。</p>
这么久以来，她都在为救出阿爹而努力，如今眼看，一切证据确凿，最关键的证人死在了她的眼前。</p>
她茫然无措的眨了眨眼睛。</p>
却不想对方杀了欧阳泉，直奔她而来。</p>
这些杀手在来之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四皇子命人绘制了沈绛和谢珣的画像，让所有人都熟记在心中。</p>
只要他们出现在护国寺，所有人杀手会按照计划行事。</p>
这两人本是守在门口的人，看到沈绛追着一个男人跑到山门口，居然想也不想，就把欧阳泉杀了。</p>
他们来之前，就已被吩咐，但凡出现在谢珣和沈绛周围的人，都有可疑。</p>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p>
欧阳泉哪怕到死都没想到，这两个死士并未认出他。</p>
不过举手之劳，将他杀死在当场。</p>
杀手抽出长刀，直奔沈绛而来，殿下下达了必杀令，哪怕眼前这人是个容貌卓绝的少女，他们也义无反顾执行命令，没有丝毫怜悯之心。</p>
几乎是在转瞬间，对方已冲到沈绛面前。</p>
手无寸铁的沈绛这才反应过来，她躲开对方劈过来的刀，迅速拉起衣袖，臂上袖箭，激射而出，对方抬刀就挡。</p>
叮一声，短箭被刀刃挡住。</p>
袖箭本就是暗器，沈绛一发出手，没能杀敌，手中却无兵刃能反抗。</p>
对方再次举刀上前，沈绛只能拿出怀中匕首迎战。</p>
谁知对方却看准她兵器过短的弱点，退后一步，让她的匕首无法挡住长刀后，再次挥刀斩出，沈绛眼睁睁望着长刀斩向自己右手。</p>
沈绛几乎绝望的看着刀刃要擦着自己的，意料之中的剧痛，却未袭来。</p>
斜里劈出一把长刀，破空而至，带着凌厉劲风，将对方的刀刃，挡在离她手臂只有寸许的距离处。只要对面这人手中长刀再近一点，沈绛的右臂就会被斩断。</p>
沈绛望着身侧的谢珣，突然长喘一口气。</p>
“可伤到哪儿了？”谢珣望向她一脸焦急，连声音都不是平日的沉稳。</p>
只是说话间，他再次将对方的刀挡回去。</p>
沈绛摇头：“我没事。”</p>
她说完，谢珣已欺身而上，刚才那把长刀险些要斩断她手臂的瞬间，他心头迸发着的杀意，此刻还在四肢百骸，不断沸腾翻涌。</p>
他挥出的每一刀，都带着全所未有的杀气。</p>
他要这两人死。</p>
死士武功虽高，可是面对这样的谢珣，却还是毫无办法，不过几个照面，谢珣就将他们斩杀在刀下。</p>
寺庙里见了血，原本混迹在流民中的杀手，再不犹豫，纷纷拔刀杀了过来。</p>
百年佛寺，本该清静，却成了修罗地狱。</p>
鲜血喷溅在长阶上，一具又一具尸体，倒在台阶上。</p>
直到清明刚过来，横刀上前，谢珣这有了喘息的空间。沈绛立即上前，将他扶住，就见谢珣手掌冰冷，整个人气息不定。</p>
“三公子，”她急唤他的名字。</p>
谁知谢珣苍白着一张脸，再要抬刀，却发现自己手掌绵软无力，他伸手去掏怀中药瓶。</p>
沈绛一把按住他的手，“不可以。”</p>
他又想要吃那要命的药，强行激发自己的潜能，让他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p>
“你在这里。”沈绛按住他的手掌。</p>
此刻清明一人抵挡数人，只能勉强坚持。眼看着这些杀手不顾一切，使出要命的招式，终于沈绛接过他手中的刀。</p>
待沈绛挥刀上前，清明眼前闪过错愕。</p>
少女的刀锋出鞘时，便破开敌人的喉咙，长刀利刃，在如此绝色少女手中使出，成了催命的更鼓。</p>
她的刀被隐没在黑暗中太久，久到她自己都以为，再无人能见到她的出刀。</p>
沈绛一击毙敌，使得那群死士都震颤不已。</p>
直到有一人突然开口道：“卫家刀法，卫楚岚是你何人？”</p>
沈绛冷漠望向他，“从未听过。”</p>
她已再次挥刀上前，她并未说谎，她确实从未听过这个名字。</p>
在沈绛和清明与杀手缠斗之际，护国寺的武僧们也终于赶到，这些僧人虽不欲杀人，可如今杀手在寺庙中大开杀戒，却也由不得他们了。</p>
待众人合力解决了大部分杀手，沈绛大喊道：“留下活口。”</p>
欧阳泉被这些人杀掉，只要抓住活口，就能问出幕后主谋。</p>
最后两个杀手对视一眼，居然想着不想，立即咬碎口中毒囊，气绝而亡。</p>
沈绛虽气，却也无法。</p>
这种死士本就活口难留，对方既然敢来杀他们，就是没打算活着回去。</p>
“三公子，你现在怎么样了？”沈绛连忙回到谢珣身边，问他情况，只见此刻谢珣勉强能保持神智。</p>
但他脸色苍白，整个人是一种力竭之后的虚弱。</p>
谢珣摇头，却立即召唤清明，说道：“立即离开护国寺，寺中发生□□，北大营的人离这里最近，很快就会赶过来。咱们不能在这里久留。”</p>
清明赶紧过来，扶着他起身。</p>
三人立马前往马车所停放处，谁知半途，就被释然追了上来。</p>
释然依旧那一身雪白袈裟，只是这袈裟上却沾了血污，他额头上被人砸伤的伤口，刚被包扎好。只是光头上缠着棉布，颇有些滑稽。</p>
此刻沈绛也顾不得笑话大师的古怪言行。</p>
因为释然一看见谢珣如此，便立即道：“他可是强行运功了？”</p>
清明点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