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马卫国深情地、忧郁地吟诵着北岛的《一切》,声音略显悲壮。这是一种感慨,这是一种祭奠,祭奠没有结果的情怀,祭奠已经逝去的青春。
当马卫国陷入沉默的时候,身边的铁头悄悄地说了一声,“别想了,都过去了,走吧!”街巷中留下两个人有些疲惫的身影。
星光瓷厂已经无可挽回地败落了,物是人非,冷冷清清,看上去让人心疼。铁头站在人去楼空的厂房前,自言自语地说:“前几年厂里股份制改革没成功,几万人的厂子说没就没了……”
马卫国喃喃地说:“变化真大啊!”
铁头有些感伤:“世道变化太快了,我脑袋笨真跟不上。”
两个人走进子弟学校的校门,望着曾经荡漾着欢声笑语的操场和教学楼。学校里本来就没有多少学生了,今天又是周末,更显冷清。马卫国远远地看到学校操场的旗杆下坐着一个人,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走到近前,马卫国才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有些面熟。他穿着一身油光发亮、不知多长时间没洗的破衣服,身体蜷缩成一团,嘴角不停地流出恶心的哈喇子,冲着马卫国“嘿嘿”直笑,怀里还抱着一个已经没气的瘪了的篮球,搂得紧紧的,好像很怕被人夺走了。
铁头看着马卫国疑惑的眼神,提醒道:“沙威!你还记得吗?”马卫国一愣,如果不是铁头提醒,他根本就认不出这个浑身发臭、乱草般的头发粘结在一起、对着自己傻笑的傻子就是当年那个英俊健美、在篮球场上所向披靡的沙威,心里百般不是滋味。铁头也感慨地说:“被四化一砖拍傻了,住的很远,但每天都到这坐上半天,风雨无阻。”虽然沙威傻了,但人生中最美好的、最值得骄傲的记忆还留在他的潜意识里,让他留恋这个地方,留恋他曾经挥汗如雨、赢得无数掌声和包括杨朵朵在内的无数女性青睐的篮球场。
马卫国在沙威面前蹲下来,握住他脏兮兮的指甲里是污泥的手,很真诚地说了一声:“对不起!”年少无知蒙蔽了他的眼睛,给人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害,但大错已经铸成,一切都无法挽回。
马卫国从沙威的臂弯里拿过篮球,沙威竟然没有抗拒,为了保卫这个篮球,他曾经被那些欺负傻子的顽皮少年殴打过无数次,身上留下了拳脚、转头造成的累累伤痕。但今天他似乎感觉到了马卫国的友好和善意,心甘情愿地把他唯一的宝贝、仅有的记忆交给了马卫国。
马卫国忽然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捧起篮球,放到自己的嘴边,对着气眼使劲地吹着,吹着……铁头扭过脸,不忍看这一幕。
晚上,马卫国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无法入睡。马建设激烈的持续不断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马卫国的母亲几年前就患上了严重的耳鸣,每天都有两只蜜蜂在耳朵里“嗡嗡”作响。马卫国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待下去靠年迈的父母养活自己了,该是自己回报他们的时候了。
马卫国的姐姐马红梅从乡下赶来看刚刚出狱的弟弟。已经上小学的毛毛坐在餐桌旁,总是用好奇的眼神偷偷地看着马卫国。马红梅用筷子敲了一下毛毛的脑袋,“好好吃饭!”
马卫国低着头吃饭,嘴里冒出一句:“我想出去找点事做。”
马红梅问:“那你准备去哪?”
马母惊讶地插话说:“又要走?”
马卫国点点头,咽下嘴里的饭菜,坚定地说:“去北京看看,四化说那边满地都是钱,机会大!”
马建设和马母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儿子已经拿定主意了。
马红梅迟疑着问:“人生地不熟的,行吗?”
“这世界对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又有什么分别呢?”马卫国想了想说:“不是还有四化在那边吗!”
沉默了一会儿,马红梅果断地说:“你放心去吧!父母有我照顾呢!”
毛毛兴奋起来,“我也要去北京!”结果又挨了母亲一下。
马卫国疼爱地看了一眼毛毛,“等舅舅赚了钱,接毛毛还有你娘、外公外婆都去北京玩儿!”在毛毛的欢呼声中,马卫国感激地看了一眼马红梅。生活的磨砺让马红梅变得更加坚强更加有主见,马卫国忽然感悟到,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亲人才能给自己毫无保留的、最有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