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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生堪称丰富,但一直没有离开过学术。为此,我深感庆幸。我是一条远行的船,永远烟波万里,而学术,则是一个神奇的港湾,以一系列无形的缆索,牵引着我,佑护着我,慰抚着我,安定着我。
其实,我的绝大多数著作都带有很浓的学术成分。例如,收入《秋雨合集》中的《中国文脉》《何谓文化》《君子之道》《山河之书》也都可以看成是学术书。甚至,我对庄子、屈原、苏轼、《心经》的译写,也不失为学术行为。但是,如果要从中选择更纯粹、更完整意义上的学术著作,那么,就是这套丛书中的六卷了。
对于这六卷学术著作,且作以下说明。
第一卷:《北大授课》。
这是我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艺术学院的部分学生开设的一门课程,课目为中国文化史。本来没想到出书,谁知一份根据课堂录音整理的粗疏文本,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狂销了十二万册。这事让我认真了,便将那份录音文本整理了一遍出版。结果,立即成为海峡两岸最畅销的学术著作。潘之刚教授撰文说,他周围,“从老教授到大学生,对这本书都爱不释手”。这种说法显然是“溢美”了,而我看到的事实是,参加这门课的北大学生,由于在书中都有名有姓,口才无碍,毕业后成了各单位争抢的对象。
这本书的最大特点,是通过生气勃勃的课堂对话,传达了一种具有生命温度的文化哲学。由于话题紧贴着一部完整的中国文化史,因此也使几千年的文化历程变成了一部“当代史”。
第二卷:《极端之美》。
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美学实验。
我素来反对在康德、黑格尔的古典美学之后,继续用抽象概念来打造“现代美学”。现代人越来越明白,美是具体的感性现象,人类不同的族群都在享受着各自的美学系统。每个美学系统的寻常部位可以互相交融,而它们的顶端部位却只能互相仰望,难于彻底沟通。当年欧洲艺术家对于非洲木雕、东方绘画的惊讶,就已经印证了西方古典美学的严重局限。
我为中华民族的顶端美学,选定了两个项目:一是书法,二是昆曲。为了凸显越来越重要的生态文明,又加入了普洱茶的品鉴美学。因此,此书的副标题是“举世独有的三项文化”。如果说得更学术一点,也可以称之为“中国美学的三种极致形态”。
这个美学实验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我对这三种极致形态已经深度投入,取得了充分的发言权。在书法上,我有幸成为国内被邀请题写重大遗迹碑书最多的人,可见大家在这个领域对我的信任;在昆曲上,我的论述曾在很多国际学术会议上发表,成为昆曲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主要理论支撑;在普洱茶的品鉴上,本书的论述已被国内诸多茶研所、茶庄、茶园、茶厂所接受,我也被选为中华普洱茶学会。
我以自己的这些经历告诉年轻读者:研究艺术和美,切忌空泛,而应该“真懂”,争取成为那些领域的专家。“真懂”很难。现在有不少评论者看了一些概论和资讯便发表很多意见,总是用权威的口气说着外行的话,实在太不用功,又太大胆了。
第三卷:《世界戏剧学》。
这本著作通论了世界上十三个国家的戏剧学发展历史,在收入“学术六卷”中时删去了三分之一篇幅,还是显得相当厚重。其实它本身就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我在该书的新版自序中已经作过详细介绍,在这儿也不妨复述几句。
从此书的初版年月,可以断定它的宏大构架奠基于“”灾难时期。“”是一场民粹主义的政治灾难,但为什么还打着“文化”的旗号呢?因为灾难的起点和图腾都是戏剧,从《海瑞罢官》到“八个样板戏”都血泪斑斑。在当时,只要有人在戏剧上说一句与极“左”潮流不合的话,就有牢狱之灾、生死之虞。在这么严酷的背景下,我居然独自在写作这部宏大的书,其中每行每页都触犯天庭,真是不要命了。抗暴之勇,人格之尊,以此为证。
比勇气更麻烦的是,本书中论述的各国典籍,直到今天也没有完整地被翻译成中文,我却在当时通过脆弱的私人关系钻入上海戏剧学院图书馆的外文书库,默默搭建起了一座学术上的“影子大厦”。等到几年之后时势好转,灾难过去,“影子大厦”变成“实体大厦”,此书就不断获奖,我本人也因为上海戏剧学院体教师连续三次民意测验均名列第一,而成了该院院长。但不知为什么,在以后三十年学术自由、资料充分的正常岁月,却一直没有出现一部新的同类著作替代它。它在作为教材使用很多年后被授予“国优秀教材一等奖”。直到今天,它似乎还是这门学科的唯一教材。
因此,这本书也在告诉今天的青年学者:比较像样的学术成果,与条件无关,与经费无关,与背景无关。学术,是对身边潮流的一种勇敢抽离,一种逆反回答。学术的等级,只看抽离的力度、回答的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