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夜凉如水。
湢浴中,谢明庭有如老僧坐定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浴桶里,身体里沸腾的热意因遇凉水而暂时冷却。
脸上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晃动着影子的沄沄清水。
迟疑着伸出手,五指修长,如白玉剔透。
乍一触到水面,却又收了回去。
不行。
太脏。
脑中犹自天人交战着,门外隐隐约约响起一道声音:“郎君呢?”
是顾识茵回来了。
他仓促回过神,哗啦啦地自水中起身跨出浴桶,取过毛巾擦拭更衣。
屋外,侍女们羞答答地答:“回夫人,二公子在浴室里头呢。”
不怪她们羞赧,她们还是第一回瞧见那样的大公子,像一头贲张的兽,分明身上衣裳齐整,却叫人瞧了就腿软。
识茵有些发愣。
今夜是宫宴,她少不得要随婆母应酬,也就在宫中耽误了会儿才回来,正奇怪不见了夫婿,却瞧见湢浴里亮着烛火。
可郎君怎么会用这一间湢浴?他从她嫁过来便很少进屋,是在西厢房那边另开辟了处房舍作为浴室,宁可舍近求远也绝不用这间。
起初她都觉得,他疏远得像是有意在避嫌,今夜怎么却肯了?
这原就是他的房间,她自不可能怪他鸠占鹊巢,只隐隐觉得奇怪,以手扇风压着脸上隐隐的热意进了屋子。
方才在宴席上饮了些甜酒,回来的路上吹了一路的冷风也不见好。
下一瞬,湢浴的房门打开,谢明庭走了出来。
他已换好就寝的中衣,眼底浓郁得有如山雨欲来前天空沉重的墨色,识茵疑惑地看着他。
她敏锐地察觉到今夜的他似有些不对劲。
他就像是一捧行走的熔岩,说不出来为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夜里涌动,拂过来的热意迫得她喉咙发紧。
脸上的酒意也因他拂过来的那阵气息愈燃愈烈,识茵不禁后退了一步,他却看也未看地径直掠过身旁,识茵担忧地伸手拉住他:“郎君?”
他的手腕很烫,烫得识茵指尖一颤,几乎登时松开。
却有更强劲的力道将她甩开:“放手!”
识茵没有防备,险些被这一甩掀到地上去,踉跄两步抓着旁边的桌子才站住了,桌上摆着的青釉茶具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她震惊地抬起脸来看着眼前这个几乎陌生的夫婿。自成婚以来,他待她从来彬彬有礼,尽管并不亲近,也从未有过这般凶厉的时候。
这到底是怎么了。
烛光里,谢明庭亦察觉了自己的所为,回过头有些歉疚地看着识茵。
她正惊恐地望着他,像一只落入罗网的青雀儿,瘦弱又可怜,而他是猎人。
心底涌上歉疚,暂时压下了原本的不适,他垂眸,朝她伸出一只手:“抱歉。”
“我……误饮了酒,不是迁怒于你。”
原是如此。
识茵莫名松了口气,摇摇头示意无碍。
她将手递给他,盈盈微笑:“那郎君稍候,妾这就命人去煮醒酒汤。”
谢明庭拉她起来,她顺势欲起,不妨足下一滑,直直朝他身下跌去,谢明庭眼中一跳,手疾眼快地俯身扶住了她。
识茵落在他怀里,他半蹲着身子,强劲有力的手臂有力地揽着她后背,撑在她腰后以防她掉下去,另一只手亦攥着她半边手臂,想要拉她起来。
二人的距离在暗夜里失了边际,识茵尚是不觉,伏在他身前微微地喘,白皙纤细的脖颈在烛光里亮如蜜脂。
兰香细细,在暗夜间悄然流淌。谢明庭原本高高筑起的心防忽然间溃如齑粉。
识茵这时才回过神来,想抬头叫他放开她,方才那股迫得她喉咙发紧的气息却再一次出现,如滚烫的手抚着她后背,她茫然地抬起了眼。
夫婿眼眸沉沉,眸中幽幽燃着两簇暗火地看着她,目光陌生而深邃。
“郎……郎君?”她有些不解,又不知为什么紧张得声音皆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