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天,孙婵的状况时好时坏,被灌了不少安神汤,时时昏睡着,偶尔被梦魇中索命的鬼魂吓醒,见不到荀安,就惶恐惊惧,泪流满面。
她的脑海中仍然思虑纷杂,溺水的感觉,脚蹬在人身体上的触感,刘稚奴阴恻恻的笑,走马灯般轮番出现在眼前。
府外请来几位名医,皆道孙婵忧思过重,出现幻觉,安神药物只能缓解,她需得自己调整情绪,走出梦魇。
孙文远请来高僧在池边做了几场法事,超度刘稚奴的鬼魂。他本不信鬼神之说,为求女儿内心安定,只能病急乱投医。
孙婵抓着荀安的手,听闻外头的响动,睡梦中眉头紧蹙。
荀安则连日衣不解带照顾着,汤汤水水亲自喂下,甚至承担了小姐一日三餐的饭食,夜晚趴在她的床头,握着她的手,到她入睡也不能离开。
连番劳神之下,丰神俊朗的青年憔悴了不少。
俞氏原不满荀安,见他这番表现,对他顺眼不少,甚至见了荀安凹陷的眼眶,于心不忍,亲自下厨给他熬了一碗鸡汤。
……
屋内暖香溶溶,孙婵难得睡了一个没有梦魇的好觉,转醒时觉得身子十分疲惫,脑子却没有那么昏沉了。
重生以来一直萦绕在她心里的戾气,消散了不少。
她想翻个身,动了动手指,发现手里抓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她撩开幔帐,顺着荀安青色的衣袍,看到她臂弯间白皙的侧脸和眼下浓重的乌青,顺势握着他的手趴到他面前,数他眼睑上长长的睫毛。
大概是她的眼风太强烈,荀安眼皮颤动,很快转醒。睁开清凌如水的眸子,看着她,眼底一派温柔。
他趴在床沿上,她一手托腮,一手握着他的手,两人在早晨熹微的阳光里,相视而笑。
荀安坐起身,没有放开她的手,另一手为她整理凌乱的发。
“还能看见她么?”
“你累不累?”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一样的温柔缱绻。
孙婵放了他的手,凑过去为他捏枕了一夜的手臂,低声道:“还能看见,但是有你在,我就一点也不怕。”
“嗯,我会一直在,不用怕。今日好好吃药,你会好起来的。”
孙婵挪坐到床边,搂着他的脖子,心疼道:“我很麻烦吧?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
荀安扯过被子把她裹好,再把她连着被子一块好好抱着。
孙婵让他坐到床榻上,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叹息道:“小时候,爹爹有几次受邀到刘家赴宴,她一直想跟着我和昭玉。听说她的生母是个奴婢,没过多久就被她爹厌弃了,她就是在刘家的庶女中,也最受排挤。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粗布裙子,举止粗野不通礼仪,也听不懂我们几个姑娘说的话,只会怯生生的傻笑,我们就有些嫌弃她,玩闹时也总爱捉弄她。后来再见时,她便坐在一旁,谁也不搭理。”
“她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不觉得她死得冤枉。我只是一直在想,她变成那副模样,我是不是也有错?如果当初我能向她伸出手,带她融入我们,她是不是就会逐渐开朗起来?我明明可以做到的。”
荀安轻声安慰:“她变成怎样,由她生活的环境塑造,你只是一个无关的外人。”
“世上少有人能一帆风顺,或是爱别离、或是求不得。”他顿了顿,抬手抚过孙婵的眉眼,手掌落在她后颈,另一只手按着她后背,略为霸道的姿势把她拥在怀里,“但是大多数人,在荒瘠的沙漠寻找一缕生命之泉,有了期盼,就能让自己在不如意的现实中,乐观开朗地生活下去。少部分人,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受了磨难,便以为全世界都欠了她,用伤害他人的方式,缓解心中的愤懑。如何选择,全在她自己。”
“刘瑟虽然不是我杀的,却也算是我害死的。我总是想起她死前说的话,我是不是摧毁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让她再无生存下去的希望?”
“刘瑟作恶多端,他死得不冤。就算没有这件事,刘稚奴的性格,迟早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她的悲剧早就注定了。你只是倒霉,碰上罢了。”
孙婵仰头,亲了一下荀安下巴上的胡茬,浅笑着,“谢谢你开解我,我觉得好受多了。我爹是不是在莲花池边设了祭坛?我想去为她上柱香。”
……
风把落叶卷到池面,覆盖在团团污泥上,一片叶子从枝头抽芽,到枯黄陨落,到化骨为泥,都说万物有灵,它在这几月中转换了几分心境?
孙婵想起前世,后来刘家还是没落了,刘瑟虽然不得志,却活得好好的,寻个出卖苦力的工作,勉强维持生计。刘稚奴嫁了一个酿酒的小商贩,开了家不大的店面,穿着粗布衣裳,包着围裙和头巾,平和的面容没有丝毫戾气。当时孙婵外出采买,正提着裙子上马车,见她抱了个酒罐倚在门前,对着自己浅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