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什么恩怨,不能用时间抹平?
她闭眼,面容虔诚。手里举着三柱香,鬓边几缕发丝沾在白玉般的脸颊上,绛红披风猎猎飞扬。
她想起遥远的幼儿时,小姑娘比她矮了一个头,扯住她腰带上垂挂的金丝绣蝴蝶香囊,仰头怯生生的一句“婵姐姐”。她的衣袖后缩,露出一段瘦削枯黄的手腕,上面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稚奴,愿你下辈子投生一个好人家,在父母的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
“你要快快乐乐地成长,不要再受尽打击之后,对这个世界失望。”
她把香举过头顶躬身三次,把三柱香插上香炉,再对着满池萧瑟的水面,合掌虔诚一拜。
……
到底心疼荀安连番劳累,孙婵见好,便让他离去,好好休息一番。
荀安担忧,孙婵解释道自己并非逞强,拜祭了刘稚奴后,心里开阔多了,此刻正想一个人待一待。
“若有事,我才不会委屈自己。你看看你都熬成什么样子了,若你恢复不了原来俊俏的模样,我便不喜欢你了。”
她笑意盈盈,总算让荀安放心离开。
孙婵坐在窗下临字,雕花木窗半开,丝丝凉风渗入,很快带走了她手指上的温度。
她用左手包裹着右手,放在嘴边呵气,忽然闻到一丝幽幽淡淡的香气,并不浓郁,清润如水,让她心里泛起的轻微焦躁随风抹去。
她唤来碧茹,“燃的是什么香?”
碧茹道:“忘了禀告小姐,是东厢房那位姑娘昨日送来的香。老爷和夫人正愁苦着小姐的病情,那位姑娘说,她有一香方,最能宁神静气,或能对小姐有益。老爷让奴婢试了,于身体无碍,便吩咐送到小姐的房间试试。”
孙婵了然,道:“走吧,随我登门道谢。”
东厢房是前世沈青松迎娶行烟过门时张灯结彩之处,如今孙婵把她安排在此处,难说不是存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思。
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打开的瓷盒里,各色晶莹剔透膏脂,各种香料分门别类摆放,混杂的香气环绕一室。
行烟本专注调配香料,余光见了孙婵,盈盈一笑,行了个礼,用白帕仔细擦了手,才过来拉孙婵的手。
“孙小姐,你既能过来,想必是大好了吧?”
孙婵顺势在案前坐下,“多亏了你的香方。那是什么香?昨日用了,今日我便好多了。”
行烟继续纤指抓着瓷杵,研磨着瓷碗里的香料,笑意柔柔,“那是聚仙香,方子倒是不难得,只是为保药效,其中的一味珍稀香料是断断不可缺的。”
“是什么?”
行烟拾起旁边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有几缕歪歪扭扭的干树皮。
“是小姐前几日赐我的白木沉香。聚仙香在京城的香坊流通,时人却多以便宜易得的木香代替沉香,因而药效也大大降低。聚仙香之名,因此流俗。”
行烟说起自己擅长的香料,一双美目流光溢彩,欣荣之气也感染了孙婵。
孙婵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聚仙香比安神的汤药更好使。早知如此,我便不喝那些劳什子汤药了。”
行烟收好布包,继续研磨香料,“香料和药材,原就有些共通之处,都能凝神静气、调养身心。”
“对了,”她走到一旁的架子前,取下一个香囊,“孙小姐,我把聚仙香的方子中用到的原料研成细末,你佩戴着,衣袂浸染,可以时时安定心神。”
孙婵收下,摸索着其上的花纹,粗糙的布料和刺绣,却是她的一番真心。她真挚道:“谢谢你,行烟。”
行烟以袖掩唇轻笑,爽朗道:“若小姐不嫌弃,请不要叫我行烟了,这不是我的名字。我爹从前唤我,元娘。”
孙婵默然,前世她一直以“行烟”为名,是不是代表着,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孙婵颔首应下,打趣道:“元娘,你有这般本事,应该开个香坊铺子,定能日进斗金、名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