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没有焦距,面上层层红胭脂和白铅粉,看不出原本皮肤的血色,孙婵坐得近,看到她搭在桌案上的一只手,枯瘦如柴,指甲参差不齐,明显是用牙齿啃咬出来的。
皇帝说了些客套话,众人落座。
孙婵与陆匀之交换了个眼神,他也在看皇后,目光担忧。
宴席开始,美貌的舞姬来到大殿中间歌舞助兴,这宴席上人人各怀心思,舞姬再美也无人在意,倒是赵贵人时不时拍手赞叹一番。
孙婵身旁一个侍奉的小宫女为她把案上一道炙羊肉切片,宫里的食物精细,每张案上放了根银针,用于验毒,她放心吃下,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酒足饭饱,正戏才刚刚开场,孙婵才放了筷子,端起一杯碧螺春品茗,便见李凌风挥退舞姬,轻咳两声,为大家介绍远道而来的匈奴王子。
匈奴王三月进犯大梁国界,大梁折损五万兵士,按理来说,是不共戴天的血仇,起码在当朝皇帝期间,不能再修好,没想到匈奴王子亲自前来朝奉,恭贺大梁新春。不知情的人,只道李凌风外交手腕了得。
且这王子态度还算恭敬,似忘了他哥哥乌邪聦被三皇子斩杀一事。但乌邪聦被杀,受益的反而是他,而且三皇子已经下狱,经过三月一战,匈奴和大梁皆元气大伤,他与李凌风交好亦不难理解……
或许他们还有些别的勾当。
孙婵想到,幸好文昭玉不在,否则见了匈奴王子,可能要冲上去扇他一个大耳光。
匈奴王子乌邪鸣是做过功课的,学习了中原人的礼数,起身面向众人,略生疏地行了个拱手礼,说了两句吉利话,大家看着新奇有趣,大殿内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鹦鹉学舌,丢人现眼。”陆匀之说得小声,大殿后头的人听不见。
匈奴王子问:“何为鹦鹉学舌?”也知道不是好话,登时变了脸色,按着腰际佩剑。
陆匀之双手端着酒杯,没看他一眼,“匈奴蛮子!”
“你!”乌邪鸣拔剑指他。
后头的人不知发生何事,见陛下不慌不忙,只得安静看戏。
“我什么我,”陆匀之放下酒杯,明晃晃的剑对着他鼻尖,他也不躲,“只会打打杀杀不知礼数的狗东西。”
乌邪鸣下不来台,也不敢真的砍下去,李凌风被这两人的小打小闹扰得头痛,按下他执剑的手,“王子殿下,匀之缺了礼数,朕代为抱歉,请殿下落座,继续享用宴席。”
陆匀之见得了众人关注,越发理直气壮:“这就对了,茹毛饮血未经开化的匈奴蛮子,牛羊只会架到火上烤熟,吃起来没滋没味的,真该好好尝尝咱们这道加了油盐调味的炙羊肉,犒劳一下跟了你十余年受尽磨难的味蕾。”
孙婵看得想笑,理智告诉她不能笑,只能用手掐着桌子的一角,她想起话本子里的一句:“好好的公子,长了张遭人嫌的嘴。”
不知这绕来绕去的讽刺匈奴王子能否听懂,就算听不懂,从旁人的嗤笑中也能觉得不对劲,他额上青筋暴起,一剑把陆匀之面前的桌案砍成两半。
“你起来和我比剑。”他咬牙切齿,抬剑指着陆匀之脑门。
陆匀之身后的侍卫拔剑围上来,他悠然站起,抱臂嘲讽:“剑就不用比了,小爷我可不会武功。”
几把明晃晃的剑亮在乾清宫内,李凌风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正巧此时外间通传:“宰相到!”姗姗来迟的宰相佝偻着背迈步上殿,比划了个礼,“这是闹得哪一出?”
听说他病了一场,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掌握生杀予夺大权久了,眉眼间自由不怒自威的气度,令人不敢直视,看向皇后时,又充满了慈爱。
孙婵很想回头看看荀安,这应是他离开相府后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
李凌风正愁着要怎么劝和,正好宰相来了,两人不好意思再闹,陆匀之更是恭谨垂头行礼:“姑父。”
宰相淡淡道:“匀之,来了京城,也不去姑父府上坐坐。”
陆匀之寒暄两句,拂袖落座,匈奴王子和侍从也收了剑落座。
“相爷称病,已有月余不上朝,本不敢奢想相爷亲临今年的宫宴,没想到相爷来了,朕当真欣喜万分,来人,在朕的御座下加一张桌案,为相爷赐座。”李凌风低眉顺眼,态度恭敬。
宰相只冷哼一声,“不必了,我来为皇后送几箩今冬的石榴,这便走了,省的碍了陛下的眼。”他挥手,几个侍从抬着三箩满满的红石榴进来,石榴香气弥漫了整个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