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怎么了?”娜仁开口才知嗓音嘶哑,皇后拧着眉,快步过去,三指搭上清梨的脉门,却被清梨的手按住了腕子。
清梨一笑,还有些?虚弱,眼睛却亮得很,“不必担心了,我无
妨。”
“你、小产了?”皇后冷声?问。
娜仁猛地上前,“此话怎讲?”
“好?了好?了,你们?急什么。”清梨打断二人,笑道:“我不只是小产了,只怕日后,也难见?面了。多年的夫妻情分,能保住我这?一命,旁的……不求了!”
她长声?叹着,神情分明是洒脱的模样,却叫人心中涩涩地生?疼。
而?后即便娜仁与昭妃再怎么问,她也没?多透露一个字了,只道:“你们?两个进来看我,我心中的甚是欢喜。只是如今局势未明,只怕耽误了你们?,回去吧。”
娜仁抿着唇,握了握她的手,入手冰冰凉的,便转头看向?寻春:“你主子的手这?样凉,怎么没?灌个汤婆子来?”
寻春苦笑道:“手炉都翻出来了,主儿不爱用。”
娜仁听着,心里一松——好?歹还没?艰难到处处紧张的地步。
皇后多少也是如此想法,二人出去后,并肩走在甬道上,皇后道:“这?里头的事?只怕不简单,我叫人打听打听。”
“……算了。”娜仁道:“别连累了你的人,我去老祖宗那磨一磨,总能知道些?什么。看清梨那样子,也不知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皇后抿抿唇,点点头,全做应了。
不过任是如何,太皇太后也没?告诉娜仁什么。她明显是知道其中的关窍的,却一概闭口不言,只实在被娜仁磨得没?法了,才道:“皇帝是个心软的,你那姐妹不会有生?命之危,却也仅仅与此了。……石氏,好?手段,算计尽了人心关窍啊。便是她当?日那几?万的银子砸下去,也算是给李氏留了条生?路。”
娜仁听着愈发心惊,联想到太福晋叮嘱她要在清梨有孕后给她,也不知是催命符,还是保命的手段。
在太皇太后这?没?问出什么,娜仁也没?气馁,只是这?几?日其勒莫格值守忙碌,等得了空档,她再问问也罢。
天气转凉,清梨的事?急在一时也无用,这?日娜仁在庭院里的摇椅上躺着,看着琼枝嘱人收起夏裳,开箱子选料子,又是好?一番折腾。
“唉—
—那匣子里头是什么?”娜仁扬扬下巴,对着置放在成卷的绫罗之中的匣子表示了好?奇。
琼枝瞥了一眼,也是一愣神,然后回过神来,好?笑地道:“这?东西您也忘了?”她顺手把那匣子捞出来,打开摩挲着里头的料子,“可不是当?年您英勇神武扯下的刺客衣料?”
娜仁来了兴致,示意她捧来细看。
今日阳光正好?,秋日暖阳打在身上,叫人暖洋洋的。
然而?娜仁只看了一眼,便觉一股子凉气从足底蔓延到额头,遍体生?寒。
见?她神情凝滞,琼枝疑问:“怎么了?”
“这?、这?料子……”好?熟悉。
娜仁按住自己狂跳的心口,此时一切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太福晋与清梨的奇怪,康熙对清梨的态度,清梨的决绝悲壮。
这?料子在日头隐有莲花暗纹浮动,在殿内却看不出什么来,正如太福晋交给她的那个荷包。
那日日头底下,娜仁瞄了一眼,素净的料子上莲花纹隐现,又都是久经岁月磨砺,原本净白的颜色上染上几?分黄,叫她手轻颤,牙齿仿佛都在打架。
琼枝连声?唤她:“娘娘?娘娘?”
“天地会……”娜仁喃喃来回念着这?几?个字,好?一会,猛地抹了把脸,浑身泄了力气,倒在摇椅上,苦笑道:“天命弄人啊……这?东西,烧了吧。”
琼枝默然半晌,低声?应了。
摸到其中的关窍,娜仁却感?到十分的迷茫。
从前什么都不知道,尚可谋划着打算打算。
如今大概知道了些?,只觉得眼前黑蒙蒙地一片,既为清梨揪心,又感?到无力。
这?样的事?情,要如何处置,只能看康熙心中对清梨有多少情谊了。
太福晋生?前交代她等清梨有孕再把荷包给清梨,多少是盼着能仗着这?孩子保清梨一命,所以当?日那几?万两银子给清梨结善缘。太皇太后的话,她那日听着不明不白的,今儿却全明白了。
而?把荷包给清梨,是叫她自己抉择。
是由?她亲自抖出来,保住一条命,余生?惨淡却能平安;还是
怀揣着侥幸,等着哪日被人翻出来,或能勉强瞒过一生?,但心中煎熬。
太福晋生?前只念叨过一次‘清梨像我’,彼时复杂的神情叫娜仁终身难忘,而?今,她终于能品味出其中的滋味。
那样的煎熬,太福晋怀揣着过了几?十年,如今,轮到清梨了,就要看她如何选。
当?下的形式,清梨显然是选了太福晋给她留下的第一条路。
那么,太福晋生?前那几?万两银子,就可以有了用武之地了。
想得越明白,娜仁心跳得越快,靠着摇椅的椅背,半晌没?回过神来。
未几?日,没?等娜仁想出个主意来,王佳氏暴病而?亡了。
这?位新封的敬嫔娘娘没?过几?天好?日子,甚至没?享受过几?日敬嫔的尊荣,一卷草席出了宫,康熙以起‘暴病不吉,恐传旁人’,连尸首都没?留下,一把火了灰,洒在京郊乱葬岗上了。
而?史书中,却连半点笔墨都没?留下。
王佳氏暴亡得急,外?人半点没?听见?风声?,又紧锣密鼓地出了宫,连丧事?都没?办一办。
此时,便是个傻子,也知道这?里头有蹊跷了。
佛拉娜最是个敏感?细腻不过的性子,心里着急,这?日问娜仁:“你实话与我说,清梨幽禁与王佳氏的死?,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关系?清梨她……她究竟有妨无妨?我问皇上,皇上却半个字不愿与我透露,我也不敢再提了。”
“这?里头,也不能说没?有关系。”娜仁神情复杂,“只能说,比起王佳氏,清梨是好?命了。”
有些?事?情,说多了,叫佛拉娜知道反而?不好?。
清梨的结果来得说早也早,说晚也晚。
是过了一个月左右,启祥宫忽地传出了安嫔小产的消息,乾清宫的一个小太监来叫娜仁,说是康熙的吩咐,允娜仁去看看清梨。
到了启祥宫门前,却与匆匆赶来的皇后碰上,二人对视一眼,均是面色凝重。
一宫的宫人均是屏声?息气以待,娜仁却见?寻春与石嬷嬷在阶下站着,庭前几?口大箱子,梁九功低眉顺眼地侯在廊下,见?
二人来了,便道:“且稍等等吧。”
又过一时,康熙自正殿缓步走出,面色凝重,眼角带着泪痕,倒是难得。
“阿姐……与她告别吧。”康熙声?音哑然,低声?道:“此后宫中,再没?有安嫔李氏这?个人了。”
娜仁打看到那些?箱子,就猛地放下心,听了康熙的话,忙抬步入内。
却见?清梨一身素衣站在暖阁落地罩垂着的纱帐下,水红的颜色不如往日鲜艳,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埃,清梨眼圈微红,眉眼弯弯地一笑时,却仿佛与当?年并无什么差别。
“你们?猜到了吧?”清梨笑着,轻叹了口气,脸上是仿佛解脱一般的轻松,“我要出宫啦!余生?幽禁南苑,世上再没?有李清梨这?个人了。不过有寻春与石嬷嬷陪伴我,想来不会十分孤单。只是独独留着你们?两个在宫里,好?对不起你么。”
说着,她眼中再度浮现水光,娜仁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竟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南苑好?,南苑离得近,日后我可以去看你。”
“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清梨笑眼盈盈地,却只叫看客心里发酸。
清梨只收拾了部?分细软,余下多半东西告诉娜仁要留给皎皎,这?是她大半生?的梯己,娜仁不好?意思替皎皎收下,清梨只好?道:“我说给皎皎就是给皎皎了,我这?出宫也不好?一次带出许多去。没?准日后日子难过,我还要靠你们?的接济呢。”
作者有话要说:宫斗文的内核,就是情感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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