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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2 / 2)

晚饭是在公司预定的饭店里吃的,每个人交五块钱,一张桌子上坐着十来个人,菜刚刚上齐就被风卷残云般一抢而空。还没有习惯这种冲锋式的吃饭方式的马卫国手里攥着筷子,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抢光了不多的几盘菜,只好端过盘子,将菜底倒进米饭里,就着饭店老板送的一碟咸菜吃。其他人根本就不理睬没有吃饱的马卫国,吃完之后各自离开。在这样的环境里,人变得像狼一样。

三天后,马卫国开始自己上门推销了。站到第一个客户的门口时,马卫国有些兴奋又有些害怕,犹豫了很久还是敲开了门,门开了,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冷漠地看着他,马卫国掏出清洁剂,有些笨拙又有些急迫地说:“你好,大姐,这是我们公司最新开发的……”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门被重重地关上了。一脸的笑容僵住了,这种情形在培训的过程中马卫国已经见过很多次,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轮到自己独立面对时,还是很不适应。

在走廊里踯躅了一会儿,出门的住户纷纷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马卫国把身体转向窗外,深呼吸,又走向下一扇门。

“你好,小姐,这是我们公司最新开发的……”

“你他妈才是小姐呢,操……”

“你好,大妈,这是我们公司最新开发的清洁剂……”

“白送就要嘿!”

“您好……”

“啪!”

一栋十层的塔楼,马卫国从上面的一层跑到最下面的一层,一桶清洁剂也没有推销出去。当他走出大楼的时候,被值班室的一个中年妇女拉住了,非要扣留他的东西,不然就要送他到居委会去。马卫国好说歹说,软磨硬泡,最后还是不管用,对方显然是看中了他包里的清洁剂,想刮点油水,但东西被扣留之后,账就要记在马卫国的头上,从他的提成中扣除,公司是不会承担这个损失的。最后,还是一个善良的老太太替他说了句话,马卫国才得以脱身。一天下来,马卫国只推销出去三桶清洁剂,刨去早饭、午饭和坐公交车的开销,只剩下晚饭的钱了。但他的好胜心已经被激发了出来,凭什么别人能推销出去十几桶,而自己就做不到,他决定坚持下去,磨炼一下自己的心智,成为一个推销高手。

一个月下来,大半个北京城都留下了马卫国散乱的足迹,再偏僻的角落、不同档次的居民区、商场、写字楼他都去过了。虽然业绩有所提高,一天能赚到几十块钱,但身心疲惫不堪。由于体力透支,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都是一种折磨,如果能允许他再多睡一会儿,对于马卫国来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了。但是,公司的制度和生活的压力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逼着他从床上爬起来,参加早会,领产品,出门做业务。

每当他走进楼里,准备敲开住户的门时,都无异于一种煎熬。他虽然渐渐理解了那些不堪骚扰的住户的心情,但那劈头盖脸的臭骂还是让他难以接受。有两次经历记忆非常深刻,一次是被一个凶神恶煞似的老头子拎着棒子追赶,一次是因为他心情不好,顶撞了居委会的人,被送进了派出所。关在派出所的小黑屋里,几个因为盗窃被抓进来的人还拉着他交流犯罪心得,让马卫国哭笑不得。他的饭量也开始变大,每次吃饭都是狼吞虎咽,一海碗刀削面,几分钟就可以吃得精光,然后掏钱付账,在服务员和其他顾客诧异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地走出去。

巨大的精神压力让马卫国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心理,别的业务员都是怕自己被居委会的人逮到,马卫国却一点都不怕。至少在与居委会的人周旋的片刻,他有了正当的理由可以不用再去敲别人的家门,不用在恐惧中等待那一张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所以,在被保安或者居委会的人捉住的瞬间,马卫国反而觉得很轻松,从容不迫地与他们周旋,他的冷静和沉着让他每次都可以身而退。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是在这样的魔鬼训练中,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坚持,懂得了社会的残酷和生活的艰辛。幸运的是,他的收入已经足以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开支,每个月还能存下几百块钱。

上半天的业务结束了,马卫国失落走出一栋居民楼,在这栋楼,他只做成了一单生意。楼门口一个老奶奶推车小车卖肥皂泡泡枪,四周围了一堆小孩。老太太吆喝着:“两元一个,两元一个嘞!”孩子们一脸神往地看着肥皂泡泡枪吹出的色彩斑斓的泡泡。

马卫国找了一个刀削面馆,坐在桌子上准备点碗面,摸着口袋里的钱想了想,又起身走了。身后出来服务员的一声嘟囔——“有病!”

马卫国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上一座过街天桥。趴在天桥的栏杆上,马卫国望着滚滚而过的车水马龙,心中想着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在这座城市里有个家,有个老婆照顾自己,每天做好饭菜在家里等着自己。尽管是一种看上去几乎没有可能的幻想,但马卫国每当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心头都觉得很温暖,温暖中又夹杂着辛酸。

他掏出肥皂泡泡枪,一个接一个地不停吹泡泡,肥皂泡漂浮在空中,在阳光下变幻着颜色,美丽的就像马卫国的那个梦,五彩斑斓、一碰就破!尽管这样,马卫国还是欣喜得像个孩子一样,津津有味地玩着肥皂泡泡。

马卫国没有联系四化,出于曾经身为三个人中的老大的自尊,他希望靠自己走出一片新天地。只是,眼前的路看上去很漫长,坎坎坷坷,不知何处才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