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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 2)

血色浪漫 都梁. 16042 字 2023-09-18

张海洋显得很胸有成竹:“这你就不懂了,清理阶级队伍是为了清除混入党内的阶级异己分子,你爸又不是异己分子,现在的形势是各级要成立老中青三结合领导班子,什么是老?就是老干部,可老干部现在在台上的很少,很多都被关着呢,怎么办?我看没别的办法,只能放人。”

钟跃民兴奋地站起来:“我得申请去见见我爸,把这好消息告诉他。”

张海洋嘱咐道:“哥们儿,要保密啊。”

钟跃民走到病房门口,张海洋突然低声叫了一句:“跃民……”

钟跃民回过头来。

张海洋恋恋不舍地说:“哥们儿,这辈子能认识你,实在是一件幸事,咱们常通信吧,如果你有什么变动,一定要告诉我,多保重……”

钟跃民和袁军、郑桐一起去买下乡用的物品,他们骑车路过西单十字路口时碰见了杜卫东,他一身标准的顽主打扮,身上穿着一件将校呢大衣,头上戴着羊剪绒皮帽,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回力牌球鞋。

杜卫东一见钟跃民就兴奋地喊道:“跃民,好久没见了,你丫最近干吗呢?”

钟跃民停住自行车向杜卫东打招呼,他突然发现杜卫东身旁有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儿,便奇怪地问:“卫东,从哪儿蹦出个洋妞儿来,是你带来的?”

杜卫东扭头用英语和洋妞儿嘀咕了几句,那洋妞儿很大方地向钟跃民伸出手,很生硬地用汉语说:“你好。我是爱玛。”

钟跃民和洋妞儿握握手回头对杜卫东说:“她还会说中国话?”

杜卫东笑道:“就会这一句,还是我教她的。爱玛是从巴黎来的,她姨妈也是外文编译局聘请的专家,和我爸是同事,我们是在一次聚会上认识的。她对我说法语,听得我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妞儿要干什么。我说我会几句英语,咱们用英语交谈好不好,她说自己的英语不太好,我说没关系,咱们连说带比画,知道个大概意思就行,就这么着,我们交了朋友。”

袁军怀疑地问:“卫东,你丫蒙谁呢?这妞儿撑死了也就是个阿尔巴尼亚妞儿,闹不好还是地拉那郊区的农民。”

杜卫东不爱听了:“哥们儿,你挤对谁呢?爱玛可是正宗的雅利安人种,你仔细瞧瞧她那两只眼睛,一会儿是蓝的,一会儿又变绿了,阿尔巴尼亚妞儿的眼睛能变色儿吗?”

郑桐插嘴道:“扯淡,哪国妞儿眼睛也不会变色儿,眼睛会变色儿是波斯猫。”

钟跃民等人哄笑起来。

大家说话时,爱玛站在一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看样子她很想闹明白这些中国人在谈论什么。

杜卫东对钟跃民说:“你听说了吗?巴黎那边也闹腾起来了,学生们建起了街垒,警察来了就用大板砖拍他们,法国警察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哪像咱们,一听说警察来了,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人家巴黎的学生就是浪漫,街垒上插面红旗,你猜旗子上写着什么?‘要,不要作战。’街垒里乱套啦,不论是男是女,大家都是战士,绝对平等,看谁顺眼就跟谁睡,打着滚儿地睡,真他妈来劲,这才是革命。跃民,你爸可是老革命了,他参加革命的时候有这么浪漫吗?”

“没有,那会儿恐怕素得厉害。”

“就是,本来我还想学学格瓦拉,到丛林里去革命,后来听爱玛一说,敢情还有这么革命的,哥们儿立马改戏啦,既然都是革命,我干吗不挑挑,选一种适合我的革命?”

钟跃民问:“这洋妞儿到中国干吗来了?”

“巴黎那边完事了呗,学生们都回学校上学了,街垒也被拆除了,爱玛对革命的失败感到痛心疾首,她还没玩够呢。后来听说世界革命的心脏已经挪到中国了,中国的学生根本不用上学,不用做功课,每天都在干革命,连警察也不敢来找麻烦,有毛给戳着呢,谁敢犯葛?爱玛别提多羡慕了,正好她姨妈在中国工作,就这么着,爱玛终于来到中国。她刚一下飞机,就见机场上红旗招展,喇叭里叽里咣当全是革命歌曲,毛的巨幅画像有几层楼高。你还记得《红色娘子军》里那个吴清华吗?这妞儿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来到根据地,头一眼就看见红旗了,吴清华一下子就把脸贴在红旗上了,热泪盈眶啊,爱玛当时就是这样。我非常理解她当时的心情,可算到家啦,见着亲人了,这是世界革命的心脏啊,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爱玛想起在街垒里并肩作战的战友们,他们还在暗无天日的资本主义社会里受苦受难,她当时哭得昏天黑地,鼻涕眼泪滚滚而下。谁知机场上的警察看她有点儿不对劲,心说,这洋妞儿有病是怎么着,刚下飞机就这么一惊一乍的?看来得好好审查一下,得,这一审就审了一个多月,越审疑点越多,怎么看怎么像是国际间谍,后来要不是她姨妈作保,法国使馆进行交涉,爱玛现在还在号儿里待着呢。”

钟跃民等人幸灾乐祸地大笑。

郑桐说:“这叫热脸蛋贴到冷屁股上,看丫还革命不革命了。”

钟跃民笑道:“爱玛没教教你怎么革命?”

“不好意思,她还真是我老师,第一次见面她就问我,‘我可以住在你家吗?’正好那几天我爸回国了,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心说,这法国妞儿怎么自己往我枪口上撞?既然人家开口了,我拒绝就不合适了。跃民,天地良心啊,那天晚上哥们儿别提多绅士了,我把她安排在我妈的卧室里,我睡自己的卧室。我心说,第一天可不能轻举妄动,慢慢地才能水到渠成,这种事儿可不能急,欲速则不达嘛。谁知我睡到半夜,爱玛窜进我的卧室,二话没说,呼的一下先把我被子掀了,哥们儿正睡得迷迷糊糊,身上只穿条裤衩,我这人比较怕羞,连忙坐起来抓过衣服盖住羞处,嘴里还说着‘爱玛,你不要这样,你能不能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哎哟,没用,人家根本不搭话,一个饿虎扑食把我扑个仰面朝天,我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身上仅有的裤衩不翼而飞,当时我把眼一闭,停止了挣扎,心说,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哥们儿认命啦……”

钟跃民一伙大笑起来,袁军笑道:“卫东,我们都很同情你,硬是让人家给糟蹋了,你可千万要想开点儿。”

郑桐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能忍气吞声,告丫的,告丫强奸了你,党和人民会替你做主。”

“算啦,我还是认倒霉吧,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紧躲慢躲还是没躲过去,想想都他妈堵心,挺清白的一条身子……”

钟跃民见时间不早了,便对杜卫东说:“行啦,别侃了,就算失了身也不要紧,慢慢再找机会从良吧。卫东,我们马上要去陕北插队了,你有什么打算?”

杜卫东说:“我也快回国了,下个月就走,我爸在东京给我联系了预科班,我想准备两年考大学。”

钟跃民叹道:“到底是外国人,折腾够了,拍拍屁股就走,还有大学可上。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我们只能去修理地球了,再见吧,卫东,咱们后会有期。”

杜卫东握着钟跃民的手说:“你们多保重吧,早晚有一天我会回来,中国是我的第二祖国呀,我还真舍不得离开这里,再见,跃民。再见,袁军、郑桐。”

周晓白就要走了,随着离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周晓白恨不得抓紧一切时间和钟跃民待在一起。离别的前一天,钟跃民提出为她饯行,周晓白感动得眼圈都红了,钟跃民对她每一点细小的关怀,都能使她感动不已,甚至有些受宠若惊。她常常奇怪,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出息?连起码的自尊都顾不上了。

钟跃民家的客厅里静悄悄的,留声机的音箱里传来柴可夫斯基的《忧郁小夜曲》,两个人的心中都有种淡淡的忧伤在流淌。

钟跃民和周晓白每人手里拿着一杯红葡萄酒,他们默默地对视着。

钟跃民举杯道:“晓白,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为你饯行,干了这杯。”

周晓白目光迷离:“别干,喝一口,好吗?”

“为什么?”

“杯子里的酒没了,宴会就要结束了,可我不想让它结束。”

两人各自饮了一口。

钟跃民叹了口气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周晓白固执地反驳:“有,就有不散的筵席,我的筵席永远不散。”

“晓白,随缘吧。”

周晓白流下泪来:“干吗要随缘?世上的事要靠努力得来,而不是靠随缘。”

“我想当兵,靠努力行吗?”钟跃民轻声问。

“肯定行,一旦你爸的问题解决了,我会求我爸把你送进部队。”

“我爸的问题要是解决不了呢?”

周晓白沉默。

钟跃民轻轻笑了:“还是要顺其自然吧?”

周晓白抬起头来凝视着钟跃民,久久没有说话。

周晓白和罗芸走的那天,钟跃民没去送,因为这批新兵很可能会被分在一个大单位,彼此之间早晚会熟悉,女兵们对这类事更敏感,特别是像周晓白这种出身将门、长得又漂亮的女兵,她的一举一动,总是受人关注。钟跃民怕自己露面会影响周晓白的前途,部队有纪律,士兵是不允许谈恋爱的。

钟跃民和袁军、郑桐到学校赴陕北插队落户报名处报了名,倒挺顺利,也用不着政审,袁军还跟报名处的人说便宜话:“老师啊,像去陕北插队这么光荣的事,是不是也有个批准的问题?我们哥儿几个出身都不大好,组织要是不批准我们去陕北,我们绝不会背思想包袱,保证不给组织添麻烦,我们就在城里自谋生路了。”

这几位都是学校里有名的刺儿头,报名处的人都懒得理他们,巴不得把他们弄得远远的,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钟跃民想起该去看看李奎勇了,他和李奎勇不是一个学校的,甚至也不是一个区的,按李奎勇家的状况,他绝无留城的可能,下乡插队是他的必由之路,也不知他们学校的毕业生去哪里插队。

李奎勇的伤已经好多了,他也能够下地走路了,钟跃民搀扶着他在医院住院部的疗养区散步。他们对以前发生的矛盾都闭口不提,只是谈童年,谈将来。李奎勇最大的心愿是将来能到重工业企业当一个技术工人,能养家,能给母亲养老送终,能顺利地把弟弟妹妹拉扯大。他问钟跃民以后打算干什么,钟跃民说他倒没有明确的打算,小时候还有点儿理想,有一阵子他爸老揍他,他便认为“爸爸”这个职业挺有权威的,看儿子不顺眼可以随时揪过来捶一顿,于是决定将来长大一定要当“爸爸”。后来长大了点儿,他发现“爸爸”不是个职业,似乎谁想当都可以,而且也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于是他放弃了这个理想,转而羡慕起海盗船长。不知为什么,他对小人书上的海盗形象很着迷,那些海盗耳朵上戴着硕大的耳环,胸口上长着浓密的胸毛,腰上插着短刀,还总有美女陪着,日子过得似乎很快活,钟跃民幻想着将来长大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再后来,钟跃民干脆就没有理想了。

李奎勇大惑不解,怎么会没有理想了?小时候想当海盗,也算是有点儿雄心壮志,怎么越大越没出息了?简直是罐儿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儿。

钟跃民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没理想呢,报名参军算不算?长大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这是很多男孩子的梦想,可钟跃民小时候从来没产生过这种念头,前些日子他是想当兵,可那是出于一种很现实的目的,当兵总比插队强,那跟理想搭不上边儿。

钟跃民对李奎勇说,他虽然不知道将来要干点儿什么,但他肯定知道将来不打算干什么。譬如守着老婆孩子过一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稳日子,他觉得挺没劲的,与其这样,还真不如当海盗去。

若干年后,钟跃民看了美国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他脑子忽然开了窍,原来他喜欢的是这种“在路上”的感觉。可惜的是,钟跃民那时已经是军队中的一名营级军官了,无论如何也没法“在路上”了。

钟跃民把周晓白临走时留给他的100块钱留给了李奎勇,他知道李奎勇的家境,这次受伤住院对这个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李奎勇没有推辞,只是淡淡地道了声谢,来自男人的感激涕零是很丢份儿的。

李奎勇听说他所在的中学有去山西和云南插队的,去陕北的好像不多。不过等他伤好了,他也想报名去陕北,因为钟跃民都去了,他也应该去。钟跃民说陕北地方太大,去了也不见得能碰上。李奎勇说碰不上也无所谓,反正都在一个省里。

临分手的时候,李奎勇有些激动,他紧握着钟跃民的手说:“跃民,保重,你千万要保重,下乡以后别再折腾惹事了,做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吧。”

钟跃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打架的事是不干了,拍婆子的毛病可一时改不了,我是下定决心在陕北娶妻生子过日子了,不然怎么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呀。”

等待出发的日子是漫长而无聊的,钟跃民和郑桐闲得难受,真盼着赶快下乡,在北京待得有些烦了。倒是袁军因为父亲官复原职,好久没有露面了。

钟跃民和郑桐来到袁军家楼下,郑桐捡起一块石头,准备通知他一下,但被钟跃民制止了:“别扔,他爸要是在家就麻烦了,这老头子无缘无故被关了一年多,火儿正大着呢,再找咱们撒气。”

郑桐大声喊:“袁军。”

楼上传来袁军的声音:“谁呀?”

郑桐:“派出所的,找你有事。”

袁军的脑袋露出窗户:“我操,是你们呀,我说这派出所警察怎么一副流氓腔儿?你们等着。”

不一会儿,袁军穿着一身崭新的草绿色军装,精神抖擞地走出楼道。

郑桐推了推眼镜:“哎哟,你丫从哪儿扒这么一身国防绿,还是两个兜的大兵服?”

袁军得意地说:“发的,哥们儿当兵啦。”

钟跃民点点头:“不像是扒来的衣服,这小子还真当兵了。”

郑桐一脸不忿:“我操,你爸刚官复原职,你丫就当兵啦,这也太快了,几天以前你丫还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呢,就这么一眨眼工夫,你丫就成了‘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啦。”

袁军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今年征兵都结束了,嘿,时来运转,我爸被从号儿里放出来了,一打听,这批兵是去A军的,这个军可是我爸的老窝儿,我爸从1938年起就在这支部队,从军长到师长都是老熟人,这还了得?A军招兵敢不招他儿子,这不是反了吗?我爸二话没说,一个电话过去找军长,事就成了。军长发话了,让我晚几天去,在家多陪陪老头儿,反正新兵连集训3个月呢,晚几天报到怕什么。”

郑桐把手一背:“有这好事也不通知一下哥儿几个,这可是严重违反组织原则的错误,我们经过讨论觉得还是应该给你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下面的事你就看着办吧。”

袁军知道对不起哥们儿,忙说:“我请客,我请客,向哥儿几个赔罪,你们说,去哪儿?”

“当然是老莫啦,我们马上回家磨刀去,照死了宰你。”

“跃民,不是我不想通知哥儿几个,我是怕弟兄们受刺激,本来我都报了名,和你们一起去陕北插队,日子再苦哥儿几个好歹在一起,还能互相照应,可我突然变了卦,是有点儿不仗义。”

钟跃民笑着说:“袁军,这是好事呀,咱们这些哥们儿,有一个混出来也好啊,将来你要是混个师长旅长的可别忘了弟兄们。”

“将来我们哥儿俩没饭吃了,找上门去要饭,你不会轰我们吧?”

袁军的眼圈有点红了,他紧紧抓住钟跃民和郑桐的手:“对不起……这事儿怨我,是我不仗义。”

钟跃民一推袁军:“这是什么话,谁不想去当兵?有了机会当然要去,哥儿几个为你高兴啊,你怎么抹开眼泪啦?这可真不像条汉子。”

郑桐这时候也不忘挤对一下老对头:“你丫怎么跟娘们儿似的?真没劲,请我们吃饭心疼了吧?”

袁军立刻回骂:“你丫才是娘们儿呢,找抽呢是不是……”

钟跃民觉得该办的事差不多都办了,最后一件事应该是看看父亲去,张海洋的消息果然很准,的确是有一批老干部被放出来了,可钟山岳却不在此列。据说,他的问题很复杂,一时还搞不清楚。

钟跃民好久没来这里了,这个隔离审查学习班似乎比以前正规多了,变得越来越像监狱了。钟跃民和父亲相对而坐,父子俩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两个穿便衣的看守站在一旁监视谈话。

钟跃民告诉父亲,他要去陕北插队了,问父亲有什么要交代。

钟山岳一听倒是很高兴,他在陕北待过,对那里很有感情。他抽着儿子带来的香烟说:“哦,去陕北,那可是个好地方,虽然贫困,可那儿的人好,善良、淳朴,交朋友能掏出心来。1942年我们部队休整,就在陕北驻防,我了解那里的老百姓。”

钟跃民不大关心这个,他关心的是父亲的案子,他试探地问:“爸,袁军他爸被解放了,官复原职了。”

钟山岳回答:“这我知道,他本来也没什么事,1938年的干部,从参军起就没脱离过队伍,就算是想叛变也没有机会呀,说他是叛徒,纯粹是瞎胡闹。”

“可您的问题怎么总是搞不清楚?”

“我的情况不一样,当年在河西走廊,部队被打散了,战友们大部分战死,一部分被俘,我是少数突围成功的人。我在一个老乡家里养了半年伤,后来回到延安,1942年延安整风我被审查,新中国成立后‘肃反’我又被审查,这是第三次了。”

钟跃民问:“为什么不找到那个老乡做证呢,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组织不比你傻,人家还不知道去调查?可那家老乡早就找不到了,抗战时,那个村子都被烧光了,人恐怕早没了。”

钟跃民大声道:“问题搞不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人关着,这也太不讲理啦!”

钟山岳一拍桌子,制止道:“跃民,不许你这样说话,组织有组织的考虑,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议论组织呢?要相信人民,相信党,我的问题会搞清楚的。”

钟跃民大叫:“爸,您别傻了,他们这是故意整人,没有这件事,他们也会想出别的办法来。”

钟山岳大怒:“住嘴!你给我滚……”

“爸……”

“你别叫我爸,滚……”

看守把钟跃民推出会见室。

钟跃民伤心地喊着:“爸,我明天就走了,我要再看你一眼,你别轰我走啊,爸……”

钟山岳狠狠地关上门,他的脸上充满愤怒。

这次会见,总共不到10分钟。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永定门火车站人头攒动,锣鼓喧天。一条红色的横幅标语悬挂在月台上方,上面写着“热烈欢送北京知识青年赴陕北插队落户”。喇叭里传来用《毛语录》谱写的歌曲,歌声激昂。插队知青们个个胸前佩戴着大红花,一群有组织的中小学生在工宣队员的带领下高呼着口号:

坚决响应毛的伟大号召!

热烈欢送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

送行的家长们拥挤在列车的窗口前向孩子们含泪告别。

钟跃民和郑桐坐在窗口,身穿新军装的袁军站在月台上为他们送行。他双手紧紧抓住两人的手:“跃民、郑桐,你们要保重,有什么需要的一定要写信给我。”

郑桐说:“扯淡吧,就你那6块钱津贴能干什么?我们哥俩儿要是没饭吃了,你能给我们寄饼干吗?你丫就吹吧。”

袁军争辩道:“我他妈总不能永远是6块钱津贴吧?万一哥们儿提了干,52块钱的工资总够买饼干吧?”

钟跃民拍拍袁军的肩膀,他知道这个家伙最好冲动,也最不让人放心:“回去吧,袁军,以后常通信,到部队可不能惹事了。”

月台上响起了铃声,列车要发车了,送行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列车上的知青们哭着从车窗中伸出手,向亲人们告别,离别的悲痛瞬时笼罩了整个月台。

袁军和郑桐泪流满面地握手告别。

钟跃民微笑着凝视哭泣的人群,他点燃一支香烟,从挎包里掏出一支双响爆竹。

列车徐徐向前滑动了。

人群中的哭声更响了,很多送行的人在跟着滑行的列车跑动。

砰!啪!双响爆竹被钟跃民点燃。

人群被惊呆了,哭声戛然而止。

钟跃民仰天长笑:“小家子气,又不是上刑场,哭什么?大丈夫横行天下,这才刚有那么点儿意思,好玩的事还没开始呢……”

人群中的袁军双手抱拳喊道:“好样的,跃民,你是条汉子……”他的话音没落,泪水已涌出眼眶……